爱,有时彼此依偎着交谈。
在那之后的某天,我按照约定来到雷奥的房间。依旧是敞开的门缝和一盆清水,不同的是,站在我面前的人,穿了一身笔挺的军|装。
我一时没认出来他是谁。烛火微弱,他那副熟悉的眉眼都隐没在幽暗的火光里。
“雷奥?”我试着叫他的名字,却没有再向前。
“是我,伯努瓦。”他回答,高大的身影向我移动了一步,正好遮住了烛光。我的视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不得不眯起眼聚精会神地看他。
“抱歉,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我穿这身衣服吓到你了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我勉强挤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随后低下头看他锃亮的黑色靴子,“我……从来没想象过你穿军装的样子。”
“好看吗?”
“我不知道。”
我至今也回忆不起他制服上面的细节,雷奥从未详细对我说明。我只知道他是一个不喜欢战争的德国军人。以后的日子,每当我想起雷奥,我总想对他说,你穿军装的样子真精神。
很多话,如果当时不说出去,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抱歉,这个问题让你为难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皮手套抚摸过我的下巴,抬起我的头,侧过头亲吻我的脸颊。
“伯努瓦。”他说。
我们两个人站在只有一抹光亮的黑暗里,一秒都显得格外绵长。他的气息滑过我的耳侧,温和的,轻柔的,像他充满肥皂气味的床单。
“我们今晚做什么?”我站在原地,语气和我的脊背一样僵硬。
“睡个好觉。”他说,坐到床边,拿起一本书,“过来吧,伯努瓦。”
我侧躺到床上。雷奥在我没看清书名的时候已经翻开了书,“你喜欢诗吗?”
我点头。
“我小时候很喜欢诗歌,后来去了军事学校,老师说这种东西没有用处,扔掉了我所有的诗集。”雷奥轻轻翻动书页,“也许我该感谢父亲,来到这里之后,我又有时间读诗了。”
“我的德语不是很好,或许不能完全理解——”
“没关系,你可以用感情去理解。”他的手指在某一页停下来,“那么,我开始了。”
我忽然想起春天就快到了。挨过了一个漫长寒冷又充满痛苦的冬季,春天不期而至。柔和的春风里花的香味,道路边的法国梧桐相互摩擦,沙沙作响的叶子,大路上的树影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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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知道雷奥有如此轻柔的嗓音,刚才的他让我陌生,这首诗却使我重新熟悉起他来。烛光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的制服仿佛也没有那么冰冷了。
“真美。”我由衷地说,“我好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春天。”
“你喜欢吗?”他微笑着问我。
“非常喜欢。我从来不知道——”我忽然不再说下去。
我从来不知道德语也可以如此浪漫。这几个月来我听到的最多的德语几乎全是命令式,或者辱骂人的话。这使我一度对德语非常反感,难听的,生硬的,毫无温度的语言。
现在耳边的语言却异常美妙,仿佛夜莺的歌唱,春风里的树影婆娑。明明是同一种语言,只是说的人不同,它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真美啊。”我重复道。
雷奥俯下来亲吻我的头,右手举着书。
“这本书——”他说,“我想送给你。”
我有点不明所以。
“它对你很重要吧,雷奥。”
“也许我以后不会用到了。”他的口吻有些苦涩。
我一下惊坐起来,抓住他的手,“那是……什么意思……?”
“我明天要前往东线。”他说,“我的父亲下了最后通牒,前线需要我。我想,已经不能再逃避了。”
“你要走了吗。”我轻叹道,我不敢问他走了之后我该怎么办,那样太懦弱了。
“我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他们也要和我一起离开去战场。”雷奥说,“你再找一位卡波吧。”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说,我感到悲伤,却不知从何而来,“希望你也能平安回来。”
“我会的。”他对我微笑。
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凑得很近,我接过他手里的书,他问我:
“现在,我可以吻你吗,伯努瓦?”
我闭上眼。
两片柔软的嘴唇贴了上来,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吻,也是最后一次。
“谢谢你,伯努瓦。”
我的眼角开始发酸,试着转移注意力,视线瞥到他送我的书,一本海涅诗选。
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那本书,书角卷了边,纸页泛黄,那一首他读过的诗我已经熟记于心,偶尔翻到那页,我就能回忆起最后一个夜晚,他留在我耳边的声音。
那是1944年的春天,心中的春天比外界更早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译文:春夜的美丽眼睛,温存地俯视人间:若是爱曾经使你消沉,它也将载你重上九天。在椴树的绿影深深,夜莺儿正展喉歌唱:一如歌声在犀入我心,我的心也在展向四方。——节选自德国诗人海涅《新的春天》,欧凡译
☆、伦敦病人(8)
第二天的清晨,天刚朦朦亮,雷奥就已经整装待发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整齐。一辆车停在集中营外面。他戴上军帽,帽檐投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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