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孩子都神情郁愤或者面露恐惧,唯他,似乎并不害怕,还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在自己即将不知被卖到谁人手里的当口,抿着嘴角笑着。
看到他笑,秦桧也忍不住笑了笑。
他无意识地笑出声,那孩子竟然在嘈杂声中抬起了头,一眼就看到了他。
秦桧中等身材,著锦衣,身旁跟了几个高大的人。他剪了手,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气势强大。
那孩子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
秦桧觉得挺有意思。
但他并没有买下这孩子。
凑完了热闹之后,秦桧的衣角一曳,在那孩子眼角逝去。那孩子的视线追着他,直到他消失。
*
及至暮色时,只卖掉了一个孩子,人贩子心里不痛快,又吆喝了半个时辰,见日头都西落了,街上人流骤减,他顿时没了叫卖的心情,大手一挥,取出一根麻绳,麻溜地把那几个孩子捆成一束,搁在小板车上,咕噜噜地带回了家。
夜色落了下来,月色不明,带着点浑浊。
窗户纸下,响着孩子们低低的抽泣声。
人贩子喝酒吃肉,见酒壶空了,便把它摔到地上。吃到最后,满嘴浮着一层油,喝得酩酊大醉了,猛拍桌子:“哭哭哭,哭什么哭!”
几个孩子被他一吓,倒哭得更凶了。
他危险地眯着眼睛一扫,看到了谁,指住他:“过来。”
那孩子听话地走上前。他不哭,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显得乖顺听话。
人贩子摸着这柔嫩的面孔,没有好珍馐的灌溉,骨架子是瘦了些,但血肉仗着年岁小,依旧是一股子莹白细腻。
残羹冷炙的油腻味里,人贩子摸得放不下手了,心头在想,这么好看的一张面皮,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莫不是他把银钱定得太高了?
可让他定低些,他又不舍,总觉得这是个宝,不能价贱的随意舍了去。
他忽道:“你怎么总是不哭?”
孩子的眼睛毫无凝滞,通透又深邃地看着他。
人贩子本来喜他乖巧的模样,不惹他心烦。
但一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总是不害怕,便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不害怕便罢了,他还老看到这孩子微微笑着,也不知在笑什么东西。
才这样想,那孩子便冲他又笑了一笑。
人贩子捏住了他的笑脸,威吓般地瞪大眼睛:“不准笑!你要哭,明天到集市里,哭得越可怜越好,那就有人买你了,知道么。你要是敢不哭,”他手劲用大,白皙的面皮上显出了红印,“我就杀了你。”
那孩子一下子止住了笑。
人贩子得意得哼唧:“知道怕了?知道了就按我说的话做,明天给我好好哭一场。”
这男人酒气熏天,全往那孩子的鼻子里钻。
孩子低头想了想,抬起后点点头,乖顺地答应他:“哦。”
*
子时。
人贩子已经在床板上倒头大睡,呼声震天。那些孩子仍旧被他用麻绳捆着,约莫是哭累了,小脸侧着歪着,都睡着了。
那不睡的一个眼睛在黑暗里亮得瘆人,慢慢从袖子底下摸出了一块瓷片。那是人贩子摔碎的酒壶,他趁那人贩子不注意,偷偷顺了一片。
他开始用瓷片割绳子,拿锋利的刃口来回摩擦。
啪嗒。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血滴在地上,他不小心割破了手。可这却未叫他露出疼痛的模样来,他的表情又冷又硬。
把绳子割断以后,他站了起来,摸索到床边,看着那人贩子,碎片在他颈边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太趁手。
他把碎片扔了,兜转一阵,在厨房里寻到把菜刀,轻轻挥舞两下,觉得趁手了,不由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他的声响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恐惧地看着他手握菜刀的模样。
他把那菜刀毫不犹豫地朝人贩子的颈边砍下去。
和血一起飙出来的,是旁观者的大叫。行凶者却不声不响,被喷了满脸的血,刀还插在那人的脖子里。
他第一次杀人,刀没有砍准,卡在了某处骨头里,他气力毕竟还小,拔了几下,竟是拔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地放开了刀柄,退开几步,等那人贩子颈边的血喷得差不多了,他上前探了探他鼻息,确认是死了。
他回头去看那群鬼哭狼嚎的崽子们,一张脸转过来时面如红纸,满面的血。
嘴角挑起淡淡的笑,他温和道:“你们还不逃?”说完,又想起什么,走上前去,帮他们把身上的绳子都割断,起身后,见他们仍是哭,不免摇摇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笑说:“不逃就不逃吧,随你们,反正我要逃了。”
他说着,把门推开,走了出去。
他本该洗一把脸,可他忘记了。他心脏狂跳,无法抑制。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也怕失手。
心跳得太快时,他不得不停下了步子,仰头望月。
那月亮仍是凄清,浑浑噩噩的,却不嫌他一身人血,照样把光芒渡给他。
他望着那月色,心跳慢慢缓和下来,拾步继续往前走。
这孩子还未走出城门,已被赶来的府衙中人拿下。压着他审讯了一日,他对自己的罪状供认不讳,画押之后,只需最后一节堂审,即可判定最后的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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