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枢嘴角有了笑意,只消看上一眼,就认出这人是谁了。
这么晚了,他居然还在这里练剑么。
谢天枢正要走过去,熟料前面传出一声痛呼,他的笑意瞬间湮灭。
慕秋华是背对着谢天枢的,谢天枢只看到他颀长的背脊,看不到他面前的情况。
慕秋华站在一棵大树前,树上绑了个人。
这人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剑口,血已经力透衣衫,脸上也已被毁容,少说有五六道剑痕,划花了他整张脸。
他因为失血过多而几近昏厥,但慕秋华口角含笑,仍在游戏般地一剑剑朝他身上划过去,每划一下,还能听到这人嘴巴里溢出几声痛苦的哀鸣。
最后,慕秋华倒退两步,打量这人,思索着是要一剑把他刺死好呢,还是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好呢。
最终他选择了后者,决定让这人就在这里把血流干。
于是他拍拍手,刷地回剑入鞘,任由那人流了满地的血,微笑着准备转身离开。
这一转,就让他和谢天枢迎面遇上了,慕秋华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这一辈子,慕秋华都再也没有露出过像此刻这么怪异的表情,也再没出现过像此刻这么复杂的心情。
谢天枢站在他一丈外的地方,他首先看了看慕秋华的剑,再看了看慕秋华的脸,最后看向那大树上的人。
仿佛不可置信般,他又把视线回到慕秋华脸上,似乎是在确认,这真的是慕秋华,而不是他认错了人。
对慕秋华而言,谢天枢这须臾之间的视线移动,漫长的犹如过了几个时辰。他口干舌燥,甚至于头晕目眩。
就好像突然之间,他被剥光了站在谢天枢面前,毫无遮掩之下,叫谢天枢终于把他的皮肤,他的骨骼,乃至于血液都看得一清二楚。
谢天枢走过慕秋华,把那人放了下来,想先救人,但那人已绝了气息。片刻,他抬起头,看着慕秋华。
慕秋华猛地道:“他、他不是好人,他是江洋大盗,是我抓住他的。”
谢天枢古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不送他去官府?”
慕秋华连忙说:“他攻击我,武功不比我差,我只好还击,所以……”
那一瞬间,慕秋华就好像突然没有了伶俐的口舌,只想到了这个理由,于是便脱口而出了。其实,这人的武功压根没他好,三两下被他制服后,他就把人绑在了树上,慢慢折磨他,来排遣余暇。
死寂般的安静之后,谢天枢把这尸体送到了衙门。
慕秋华拖拉在他身后,不敢与他并肩行走。他突然极其畏惧,手始终压在剑柄上,害怕谢天枢会毫无征兆地转身杀他。
谢天枢自然不可能杀他。
从衙门出来之后,两人回到小楼,依然是谢天枢走在前面,慕秋华落在他后头。
终于,在一栋建筑前,谢天枢停下了脚,慕秋华紧张得整颗心都提起来,握剑的手居然颤抖得停不下来。
谢天枢转身看了他一会儿,说:“对人处私刑是不对的,尤其,你……”
那已经是一种超出正常范围的折磨了。
如果慕秋华一剑杀了这人,谢天枢尚且不会觉得有问题。可他为什么要一剑剑地折磨他呢,那人虽是江洋大盗,却也不曾得罪过慕秋华。
谢天枢就像前一刻想师父的话一样,依旧没有想明白。
谢天枢是个正常人,而慕秋华则不太正常,正常人都不太能明白不正常的人是怎么想的。
慕秋华飞快给自己解释:“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是想给死在那人手下的人报仇。”
这个理由编得太离谱。谢天枢看上去明显不相信。
片刻,谢天枢又说了一句:“慕师弟,你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慕秋华张了张口,瞪大了眼睛看他。突然,他哈哈一笑,说:“多行不义?我怎么不义了?他是坏人,我杀他天经地义。”
谢天枢沉默。
慕秋华吞咽了一下喉咙:“我、我不过就是杀他的方式不对了点而已,可哪里是行不义了?师兄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谢天枢道:“我只是告诫你。”
慕秋华紧张之余,短促地笑起来:“那师弟我,受教了。”
谢天枢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打住了,两人尴尬地对站了良久,谢天枢抬脚离开。
很久,等谢天枢在慕秋华的视线里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慕秋华倒退了两步,像支撑不住似的,靠在一面墙上,大口喘息。
慕秋华这一辈子,从未有过这样窒息般的感觉。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慕秋华都不敢见谢天枢,即便在小楼里,也总是躲着他。
这太不合慕秋华的性格,慕秋华历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这转变是极难表述的,慕秋华骗尽天下人,可事到临头,竟然如此大意,被撞在了谢天枢手上。
若是其他人,他大可一剑杀了。
可那人偏偏是谢天枢,一个他就是想杀都杀不了的人。
直到来年,谢天枢正式离开小楼去哥舒府迎娶哥舒轻眉。
那日许多师兄弟都在山门前送他,众人脸上诸多不忍之情。
但对谢天枢最重要的两个人却都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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