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默默在心中轻叹。
好冷静,好文采,好样貌,亦好聪明。
难怪当日母亲在宫中境遇这般艰险,亦要择定秦家嫡女为自己作正妻。
一朝之中,她秦相英由枝梢跌落谷底,满门屠尽再无依傍,亦能于绝境之中翻身,替钱大人出谋划策取其信任,为自己谋求靠山和资本。
和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形成了那般鲜明的对比。
三十年前,若是秦相英在宫中,说不定当真能杀出一条血路,哪会沦落到被李氏逆贼围困至死?
不,若是秦相英在宫中,甚至根本走不到兵变那一步。与李彦秀虚与委蛇,再与定王暗中携手,若换了她做泰安公主,怕是连登基做了女帝也未尝不可。
太子轻轻地笑了。
泰安……是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千万遍那样,软弱又怯懦,天真又懵懂,像一张薄薄的小纸片,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遑论伤害旁人。
可他爱的,不正是这样从不让他设防的她吗?
“待我君临天下册你为后昭告世间,你才会回来吗?”太子垂下眸子,“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太子抬起眼睛,灼灼看着钱大人说:“钱将军受顾命于危急,无忘燕君之命,我甚是感动,愿以你为骠骑大将军伴我左右,共立勤王之勋。”
七万燕军顺利进入云州城中,两万援军被一一打散编入军中。
君臣同乐,在云州城中彻夜庆贺。
而京城中的皇帝日日焦心,期待着太子于北境之中被钱大人诛杀,近十万北境的燕军顺利交接,落入钱将军的掌握之中。
可他等来的,却是太子卢睿于云州城起兵勤王的消息。
十万燕军浩浩荡荡,自太原府一路向南,连拔数十州府径穿三晋直逼京师,眼看就要自蒲州攻入长安城。
太子,终于反了。
而一直自以为稳操胜券的皇帝到得此时方知惊慌,连夜将裴郡之召入宫中相商。
“如今怎生是好?当真打过来了!”皇帝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突厥人为何这般没用?不是说那个哥舒海天降神将,为何连区区小儿都拖不住?”
裴郡之面上波澜不惊,慢条斯理道:“攘外必先安内,不是连陛下都懂得的道理?殿下已经重创阿咄苾,何必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在此关头,与突厥大军默契休战,南下勤王攻入京师,不是最好的时机?”
父子一战已经无可避免,即便太子将突厥全歼,凯旋回京之后亦要与皇帝就兵权拼个你死我活。
既然都是要拼,何不趁着手上有兵的时候拼?
皇帝恨得心焦,怒视裴郡之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劝我此时动手?待太子归京之后,不是更好?”
裴郡之一脸无辜,连声叫冤:“陛下明鉴……臣又岂会知晓钱将军会临时反水,与殿下沆瀣一气反攻京城?若是他忠心耿耿一心为了陛下,暗杀太子一计,本是上策!若是放任太子坐大,待太子当真剿灭突厥凯旋,入城之后直奔皇城连佩剑都不卸,陛下又能有何胜算?”
裴郡之三言两语,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皇帝于大事上一贯愚蠢,小事上却甚是机警,哪里看不出裴郡之越发敷衍和有恃无恐的态度?
皇帝冷笑一声,倒有些摸不清裴家此时的情形。
裴家这般狂妄,是还当自己是太子的岳家,还仗着太子与太子妃幼时的那点子情分吗?
皇帝垂下眸子,心中暗恨。
这满皇城的宫人瞧不起他,金銮殿中的朝臣亦瞧不起他,皇帝从入宫那天就知晓。
大司马在时他韬光养晦,在群臣和后宫面前装蠢扮傻降低戒心,时日久了,就连世人都当他傻。待到后来,他当朝手刃了陈家的皇后,又将大司马满门屠尽,旁人看他的眼光尽皆变作了畏惧。
都在骂他薄情寡义,皇帝想。
可是他却知道,他亲生的儿子却比自己还要薄情。
太子能够活到今日,仰仗的便是“薄情”二字。
皇帝冷笑,裴家怕是忘了,太子通敌的证据可是裴安素鸩杀秦家良娣之后,于金銮殿上亲手奉上。
她便是与太子有过生死之许,难道太子还能为了她网开一面,放过裴家不成?
思及此处,皇帝嘲讽地勾起唇角:“朕方才想起,太子妃与太子青梅竹马,情分不一般。如今睿儿受人蛊惑误入歧途,不若放太子妃于阵前,好生劝诫睿儿回头是岸?”
看吧,又想靠着女人翻盘。十年君王,眼界依旧是红墙围着的那一点点。
合该轮着他亡国。
裴郡之几欲笑出声音,强自忍住,板着面孔道:“自云州往南沿途州府,守将大多是大司马陈克令的旧将。太子接连拔下数十营,除开十万燕军精锐战力惊人之外,焉知未有陈氏旧将反水,未曾抵抗?”
言外之意,是讥讽皇帝就算当真想把裴安素送去,又有哪位守将是他真的信得过的呢?
毕竟是做人质相胁迫,隔得远了变数多。
“若是安素当真有用,何不将她留在身边?”
裴郡之不过是半讽半嘲,随口讥道。
皇帝却当了真,思来想去,第二日里便召了裴安素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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