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其坦然地面对盛怒的父亲:“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梦琊都会娶她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林峙脸色铁青,森然地笑了一笑。
他是林氏的掌权人,一身武功不俗,盛怒之下,倏然出手。
林梦琊虽随同师父修习偃术,偃术通天彻地,但并不会武功,此刻身边也没有可供使用的偃甲,父亲对他出手的那一刻,他只微微一愣,已被封住全身经脉,再也动弹不得。
林峙扔给他一句话:“把少爷带到西厢房去,让他好好思过,想一想到底是要金尊玉贵的孙家小姐,还是要那什么也不是的山野乡女?”
他木楞楞地任由两个小厮抬起,抬到西厢房里去,将他锁在里面,闭门思过。一个小厮将唯一的一扇窗关了起来,本来就阴暗的房屋立刻更加黑沉沉的,不见天日。
他思过六七天,每一日的黄昏,父亲都会来到西厢房,在窗前冷冰冰问他,愿不愿意娶孙家小姐?
他全身没有一处能够动弹,每一次都坚定地闭上眼,表示不答应。
林峙对这个儿子的记忆很模糊,但也恍惚记得,幼年的儿子并没有这般的倔强,想必是在昆仑的十一年,更改了他幼时的温顺听话。
不管如何,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侵犯他的威严,抵抗他的权威。
当林梦琊拒绝之后,林峙总会进来,毫不犹豫地又封住他快要解开的经脉,然后冷然离去。
然而,他的拒绝并不能成为阻止林峙的理由,他需要孙家小姐这样门第和家世的儿媳,来充当让林氏更上一层楼的垫脚石,拜堂之后,谁还来管林梦琊愿不愿意娶孙家小姐?
画师画完林梦琊的画像之后,一阵感叹:“孙家小姐终于可以找到如意郎君了。”
画像立刻被封好送到孙府上去,林峙不待见的这个儿子有惊人的好皮相,孙小姐见到画像的那一刻,两家联姻遂成。
孙、林两家都是家境极殷富,权势极显赫的人家,张罗喜事不过数日之功,孙家小姐便被一顶轿子风风光光地抬进了林府大门。
喜字高悬,红烛高燃,满堂贵宾在座,众人忌惮林家权势,对这门显然是硬逼的婚事不敢妄加议论,反而好一阵奉承,谀词涌得潮水一般。
林梦琊仍是被封住了经脉,动弹不得,被两个小厮换上喜庆的礼服,怔怔跪坐在两座雕花檀木椅上,神色木然。
檀木椅上坐着林峙,陈姨娘坐在他身边,细长的眉,水光充盈的眼,仪态娇媚之极。
孙家小姐凤冠霞帔,也看不到新郎如此狼狈的姿态,由喜娘搀扶着,盈盈走进大堂来,听司仪浑厚饱满地长长念了一声:“一拜天地。”双膝便轻巧地跪了下去。
然,世事终究难以尽如人愿,好比此刻高坐在上,满脸欣悦的林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敢来搅乱林氏的婚事,“一拜天地”刚刚念完,半空里传来一声嗤的轻响,司仪应声而倒。
风中传来一声清朗潇洒的长笑:“诸位且慢,先别拜堂!”
在场的宾客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场面只微微一乱,立刻镇定了下来。
林峙面色一沉,横眉喝道:“谁人多管闲事?”
林府外墙光滑的琉璃瓦上,有人半躺半卧,纵声笑道:“不敢,不敢,正是老子。”
他自称“老子”,言语间可谓极为无礼,林峙眉毛一扬,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地打量在琉璃瓦上躺得舒舒服服的男子。
听声音,那人最多十八、十九岁,一身玄青长衫,黑发如墨,腰带上系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他和林梦琊差不多的年纪,但一个温和寂寥,一个却是意气风发,恰恰形成极鲜明的对比。
林峙挑了挑眉,神色阴鸷:“阁下是何方高人门下,前来多管闲事?林氏的家事,还轮不到阁下来管!”
他料定此人是高人门下,受长辈吩咐前来捣乱搅局,这少年年纪轻轻,殊不可惧,只怕指使他前来的另有高人,是以林峙言语之间,居然客气了些。
那少年神采飞扬,哧溜一声麻利地坐了起来,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润滑无比,他坦然坐在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朗声地笑:“老子偏要伸手管一管。”
他逆着阳光这么一坐,在场众人顿时将他的脸容瞧得清楚,刹那间惊咦声此起彼伏。
莺七认得,那是少年时的师尊。她一向知道师尊生得不俗,但此刻陡然见到,仍是发了一回怔,造物主显然很把师尊当亲生子来对待,连始终惜字如金的霄衡都忍不住一声感叹:“世上竟有这样清俊的人物。”
三生石里的林峙着实是个了不起的,对着这样的少年,尚且把持得住,挑眉道:“阁下若是挑事,休怪林某无礼,敢问尊姓大名?”
那少年一跃而下,伸手抱臂,满脸毫不在乎的神色:“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做萧君圭便是。你这老爹做得忒不地道,明明儿子早与一位姑娘有了婚约,却叫儿子另娶他人,老子看不过眼,就要管上一管,谁若不服,有本事来和老子比划比划。”
那时只是初秋,炎夏之意尚未褪尽,暑热浓重,但“萧君圭”三个字刚出口,顿然好比一场大雪封了山。
林峙倏然变色,衣摆也震了一震,少年说出的名字实在太过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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