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圭脱下外袍,低声道:“别哭,别哭,你先穿着我的衣裳罢,等到了集市上,咱们再买过,你喜欢什么样的衣裳,我都给你买。”
长安嫣然道:“买”
萧君圭抚了抚额,柔声道:“就是给你找衣裳穿。”
她似懂非懂,点头道:“好,那么咱们快去罢。”
萧君圭将外袍递到她手里,扮个鬼脸,笑道:“长安难道就不穿衣服了么?在下不是君子,能够大饱眼福,倒不介意,但长安真希望让别人都看到么?”
少女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郑重道:“我是要穿衣服的,我没穿衣服的时候,你不能看。”
他哑然失笑,心想自己虽非君子,可也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小人,何况面对这视为心上人的女子,更不会稍有亵渎之心,怎会偷看她更换衣衫?
莺七一直觉得,师尊对他的十个徒弟真是温柔慈爱,至于极点,但这一次她才明白师尊能够温柔到什么地步,她听到师尊的声音呢喃如海:“好,我不看就是。”
长安对这人好感大增,当下坦然地换上他的衣裳,萧君圭背过身去,他一向是个疏朗自若的性子,这一回却让莺七看到他脸上绯红的颜色,久久不褪。
莺七记忆里的师尊一向潇洒放旷,不料见到他少年时竟是这般无邪羞涩,诧异之下,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但顾及自己安危,生怕惹得师尊恼羞成怒,后果堪忧,只得强行忍住,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接下来的时光历历如三生石里的景象,往事昏黄,在师尊的记忆里如莲花开落,岁月荏苒,不曾随遇而安。
萧君圭带着长安闯入林峙替儿子安排好的婚事现场,他第一次见到林梦琊,一身吉服的少年木然跪坐在满堂喜庆之中,萧肃如高崖冷松,满堂贺客如云,没一人比得上那少年的风度。
萧君圭并不算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君子,来之前他曾黑暗地想过,说不定林梦琊是个贪慕荣华,喜新厌旧的负心男子。长安见了他的真面目,必定弃之而去,自己追到长安的机会也不是没有,想到这种可能,一路上他阴暗又得意地笑了不止一回,引得长安频频回顾,好奇他到底在笑什么。
令他含恨的是,林梦琊居然是个痴心痴情的,于是他所能做到的,唯有成全,以绝顶武功威慑林峙,要他答允让儿子娶长安为妻。
当时他凭一股热血做这件事,自觉很有侠客风范,事后才发现自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他妈的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千里迢迢地送到别人怀里,这事情也就他做得出。
古来圣贤皆寂寞,大约就是因为圣贤们都在忙着成全别人,哪怕是牺牲自己。可是他奶奶的,他萧君圭怎么会是圣贤?看来那句话真应该改成“古来魔头皆寂寞”。
为此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极颓废,长吁短叹,就差没把肠子悔断。
长安成亲的前一天,他找到长安,那时她正在梳妆台前,一个丫鬟为她描眉,又贴上花黄,镜中人眉目如画,丫鬟赞道:“姑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萧君圭凝视着镜中人,那是一张被脂粉点染得极精致的脸,他想起街市上初见,她灵动如一只山中的精灵,无论颦笑,皆是风景。
长安被约束在梳妆台前,不能乱动,早就不耐烦了,见到他来,笑逐颜开,不管那丫鬟连声让她坐好,跳了起来,叫道:“萧君圭,你来啦!”
她一开始只会叫他“好人”,现今总算把他的名字记得亲切,叫起“萧君圭”来朗朗上口。
他道:“明日你和林梦琊成亲,我……我来看看你。”
她拍手笑道:“林梦琊跟我说啦,要不是你帮忙,他爹不会答应让他娶我,萧君圭,你真好。”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撒娇似的笑了:“谢谢你。”
他的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讷讷的道:“明……明日也是我生辰。”
长安嫣然一笑:“哦,我听姥姥说过,你们人都是要过生辰的,你多少岁啦?”
他道:“二十岁。”
长安惊讶得秀眉微扬,道:“你……你才二十岁林梦琊说你武功高得很,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原来你还这么年轻。”
看师尊的神色,他很想吐血,虽是对着长安,他仍然忍不住顶了一句:“长安,年纪和武功,两码事。武学之道,悟性到了,几岁也能成为高手,悟性不够,练上一辈子也是白搭。”
不知怎的,莺七忽然想起她傲娇的美人师叔霄衡,霄衡亦是如那时的师尊一般年少,此刻看来,两人倒颇有相似之处,同样的骄傲,一旦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年纪和本事不成正比,便会恼羞成怒。
夜已三更,清冷的月光折射在画屏之上,帘外月色朦胧,人声寂绝,青楼内红袖散去,龙涎香袅袅四溢,将凉阁里尽数包围。
她已有两日未见到霄衡,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会是被那楚歌拐跑了罢。她在心里谨慎地考虑了一下,论姿色,楚歌倒也未必强过日照城少主慕漴,霄衡既然对慕漴毫不动心,不见得会看上楚歌。
但情之所钟,母猪也能赛天仙,说不定霄衡就好楚歌这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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