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灭口,也决不能让这种事大白于天下。”
太子何等聪明人呢,他最后的那两句话,完全是出于试探。如果皇父认同灭口,那么很可悲,他确实是一心向着左昭仪的,或者还有可能排除万难,继续册立她为皇后。
他静静等待,也做了最坏的准备,但万幸的是皇父没有附和。他说:“你是大胤储君,将来执掌天下的人,你心中得有一杆秤。这杆秤不能偏颇,因为你这头短了一个秤星,那头乾坤就会动荡,万民就会陷入水火之中。朕情愿你秉公办事,不愿你遮丑乱了方寸。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到了暇龄这儿,也没有半分可以转圜的余地。”
太子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帝王家祖祖辈辈都存在算计,端看谁棋高一着。他长到这么大,皇父的呵护固然是根本,但多少次的险象环生,已经难以计算。人渐渐成长,渐渐心思深沉,即便和他最喜欢的人在一起,他也从来没有坦露过真正的想法,细细琢磨起来,不能说不可悲。
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向皇父拱起了手:“儿子还想替星河讨个恩典。”
宿星河同他的关系匪浅,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迟迟不愿给她名分。这回求恩典,想必还是为了上回那件事,他不哼不哈的,也会心疼,对于这个儿子的脾气,皇帝还是了解的。
“姑娘的脸面确实要紧,要什么恩典,你只管说吧。”
太子站起身长揖,“儿子不要别的,星河现在任锦衣使,将来经手的都是宗室女眷的案子,个个品阶比她高。儿子只求皇父一个恩典,涉案宗女及族亲,无论位分高低,不得惩处办案官员。控戎司直属东宫,随意辱骂掌掴,儿子脸上也不光鲜,请皇父恩准。”
这个要求不过分,朝廷官员本来就不可亵渎,何况太子跟前红人。
皇帝道好,“朕应准你,可你们长久这么下去也不是方儿,一个不愿立妃,一个只想当官儿……朕的皇孙呢?不是一早就说候着你的好信儿吗,好信儿在哪里?”
太子顿时有些窘迫,“儿子近来忙,一直不得闲……”
皇帝长叹:“你母后不在了,这些东西竟还要朕来操心。青主,你不小了,过完年就二十三了。”
时间好像确实越来越紧迫,二十三的皇太子,宫里连个宝林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江山后继无人,他这个皇太子当得便不合格了。
可是实话不能说,说了皇父一怒之下,没准儿给他送一串女人过来。太子搓着手,把手肘压在膝上,斟酌了下道:“儿子的心思,长子应当是星河所出,将来也好名正言顺。”
皇帝听后受了触动,一时沉默下来。
最爱的女人,理当是这样的。可是自己嘴里心里认定的是先皇后,还是和当初的良娣先生了皇长子。青主是嫡子,但不是长子,所以要册立左昭仪,他心里也曾彷徨过。一头是挚爱的儿子,一头是相伴二十多年的情分,似乎亏待了哪头都不好。结果现在暇龄府上出了这样不修德行的事儿,也是命该如此。儿子终究是儿子,你的命脉,你的延续。青主的性情和早年的他很像,不过青主更坚定,也更果勇。
皇帝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什么都没说。到了用小食的时候,膳房送果子和饽饽来,父子两个静静坐在槛窗下同吃,也有家常的温暖。
夜间的大宴,是犒劳诸臣工一年的辛苦,宴会设在太极殿里,不单有酒有肉,还有例行的封赏。
太子不大喜欢这样的场面,然而就算不喜欢,还是必须适应。他伴在皇帝身边,储君的地位远超诸皇子,皇帝宝座偏下一点,设了他的座儿。耳边是管弦雅乐,臣僚们推杯换盏,没有狂放不羁的人,也不显得拘谨压抑。君臣各自说一些有趣的见闻,往常肃穆阴寒的大殿,因笑声和五彩的宫灯,变得生动且兼具人情味儿起来。
太子代皇父敬过了两轮酒,气定神闲观察众人。两两一桌的食案,依品阶高低分派。今天的筵席,但凡排得上号的官员都在场,宿家父子自然也在。宿寓今是大学士,位列内阁,和内阁宰辅同在一处。想必也不时留意上座的情况,太子目光调转过去时,他几乎立刻就察觉了,忙执起杯盏,向上一举。
日后的丈人爹敬酒,太子笑着应承了。再调过视线瞧宿星海,他同枢密使同坐一桌,两个同样儒雅练达的人,谈笑间各有各的计较,却又丝毫不显冲突。一来一往暗藏的机锋,至多从眼尾那丝不经意的轻慢间悄悄滑过,太子旁观着,实在感觉很值得玩味。
唉,想星河,就算眼里瞧着星海,也不能解渴。扭头看更漏,时辰还未到,这漫长的夜宴,且还有阵子熬。
那头的星河呢,同众人吃完了席无事可做,坐在值房看文书。德全进进出出好几趟,每回都在嘟囔:“主子爷怎么还不回来,都什么时辰啦。”
说的趟数多了,星河有些纳闷:“大总管怎么了?有要紧事儿回禀主子?”
德全说不是,讪笑道:“这不是替宿大人着急嘛,原本约好了的,一同喝酒赏月亮。”
冬至的日子,月亮都亏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有月可赏。星河把眼儿瞧他,觉得主仆俩一样满肚子猫儿腻。她笑了笑,“我不着急,先前同侍中在一块儿,还喝了好几杯呢。主子说晚间请我喝酒,也不过是应个景儿。”说着想起他和信王倒打一耙,说有人哭天抹泪非请他喝酒,就忍不住想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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