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
许稷亦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他洗手。他显然不是什么粗犷性格,骨子里从小养出来的富贵毛病还是有的,只从洗手便瞧得出来。
他洗得极认真,看不出半点敷衍。井水冰凉,那双手微微泛红,指节或因握起而发白,有一道疤从右手虎口处斜伸至腕处,右手手背则是破了皮。
王夫南洗了伤处,拿过火长递来的干手巾擦了手,又取出随身药盒,很自然地当着许稷的面抹了药膏。
“十七郎似很在意自己的手。”
“善待自己是本能,又何止于手?”他说完将药盒收起来,又淡淡看了眼许稷。
许稷骤想起她磕伤额头那晚,王夫南让朱廷佐留下药盒之事。或许在他眼中,她许稷便是不懂得善待自己的那一类吧。
“既然善待自己是本能,十七郎又为何用手护住我的头呢?”
“这是在校场,且是我带你来的,我有必要对你的安全负责;其二,比起我的手,你的头可能更金贵脆弱。”王夫南极力否认自己是出于本能伸的手,他给自己找准了台阶,蹭蹭蹭下去,暗舒一口气。
许稷微敛眸,远眺天边夕阳,未再言语。
王夫南将她略略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她脖颈间。上回泡汤,他就见过她脖颈间深褐项绳,他思忖一二,最终问道:“你家中可是有人从军?叔伯或是兄长?”
“我父亲。”许稷坦率回他,“他早年从军,后来身体有恙就回了昭应老家。”
“你父亲?”王夫南轻轻皱眉,“敢问曾在哪部?”
许稷没有正面答:“都是过去的事了。”她说完走出廊庑:“天不早,该回去了。”要面对的总要面对,她在外游荡一天了,千缨恐是要着急。
她走出卫所时,恰见方才那犯了错的士兵正在扎马步,看来已蹲了不少时候,额头都沁出汗来。那士兵受着罚,见她出来,却还咧嘴一笑,像是示好一般。
许稷想的却是,若王夫南的反应速度与应变能力不够,那么她今天或许就命丧弩箭之下了。
所谓命运,谁也说不准。
街鼓声不约而同地响起来,势要将长安城敲入暮。一片枯叶在晚风裹挟下悠悠荡荡,落在许稷肩头。
王夫南遥遥牵了两匹马来,许稷掸掉肩头叶子,看着他将两匹马牵到自己面前。其中一匹白马,鬃顺体壮,看起来曾是一匹难得良驹。
“这也是十七郎的马吗?”
“算,但也不算。不过它并非官典,故不算挪用,你尽可以放心。”王夫南将缰绳递过去,“按年岁来说,它已是一匹活了三十年的老马,曾在战场上折过腿,后虽经救治,却无法再返战场,不过平日里代步用仍绰绰有余。既然你少了匹驴,我便将这匹白马赁给你用如何?按月结钱。”
那匹马看着许稷,忽抬蹄往前迈了一步。它忽低下头来垂眸嘶了一声,宛若哀叹。许稷有一刻愣神,那马却是将头挨近了她,以示亲近。
“它如此喜欢你,倒像是早就认识了你。”王夫南说着将缰绳索性塞到了许稷手中,“再耗在这儿坊门都要关了,走罢。”
那马抬头,眼眸发亮,仿若挂泪。许稷抬手顺了顺它的鬃毛,握紧缰绳踩上马镫,利落翻上了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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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宅五房再度闹开,因王光敏前去看了长名榜,见许稷被放,便气呼呼地回了家,将不高兴的情绪一股脑儿全抛给了千缨,且将前阵子许稷被御史台查的事也抖落了出来,忿忿骂道:“没靠山还到处惹事!说不定十九郎还真是他举告的,不然十九郎怎么会反咬一口?这下好了吧,明明可以考上的,因这件事就被放了!他还能有甚么出路?!”
千缨虽有隐隐失望,但她坚定站在许稷一方。今年落败明年再战,无非这一年过得拮据些罢了,都不是问题。她遂与王光敏一板一眼讲起道理来,可她父亲从没有讲过理,双方便各执一词争了起来。
至于母亲韦氏,则只好坐着唉声叹气,完全不知该劝哪一方。
王光敏忽举起案上大陶碗,猛地往地上一摔,那陶碗便啪啦碎了。千缨火气完全被挑上来,也要搬碗砸时,许稷推开了门。
千缨倏地收住手,瞪圆眼望向门口的许稷:“三郎你快回昭应去!或是去比部公房避一阵也好!”
但许稷全无逃避意思,而是提着酒坛进了屋。王光敏举着另一只碗怒气冲冲:“你还敢回来!”
“岳父。”许稷到他面前,夺下了他手中陶碗:“碗不是捡来的,何必与钱过不去?坐罢。千缨——”她指指那酒坛子:“郎官清买回来了。”
她一如既往地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未发生:“古楼子趁热吃,凉了就腥了。”说罢已是伸手过去拿,千缨忙道:“就是就是,都快要凉了,快吃!”
王光敏忽深吸一口气,自许稷来了后,他撒气也没法撒得痛快,心里都快要憋出伤来了。可闻了闻郎官清开坛的味道,他又想,罢了罢了先喝了再说。
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但好歹个个都很满足。王光敏喝多了便被韦氏拖回房睡觉,千缨则喝到微醺。许稷处理了碗盘剩菜,替千缨烧了水,喊她洗漱后就让她先睡了。
一切忙妥,许稷径直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
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太平静了,像是假的。
可就算是虚假的平静,也仅仅持续了一个晚上。
练绘一系列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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