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这才硬着头皮继续的呢!”
江先生并没有否认,也未曾赞同,只淡淡反问:“若你的一只脚被毒蛇咬伤,无药可治,只能砍掉才可保命,你砍吗?”
姜云颜眼睛转了转,似乎在设身处地地思考,好半天,犹犹豫豫地答道:“砍吧,丢一只脚总比丢了命好!”
江先生:“若换个人,譬如是个一旦跳不了舞便无法糊口,只能露宿街头、冻饿而死的舞娘呢?”
姜云颜表情愈发古怪起来:“那……还是让毒蛇咬死我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江先生便又笑起来。
姜云岫看了傻大姐姜云颜一眼,轻声总结道:“先生的意思是,同样的东西,对于不同的人意义也不同,故而,所谓值不值得,只有问局中之人才有意义。”
他的声音轻淡而笃定,就好像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全然不曾萦于胸怀似的。
“可是……”姜云舒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仍旧觉得胸口堵得慌,“可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却只成了旁人眼中的谈资,再过些年,可能连记得的人都——”
她的话音在江先生望过来时戛然而止。
江先生目光锐利起来,沉沉凝视她片刻:“六娘,修者之道千万,你可知为何?”
屋子里罕见地完全沉寂下来,这问题的答案对于修者来说至为浅显,却没有任何人出声回答,似乎都在等着江先生亲自向这个刚刚入道的女孩子解说。
江先生便就在这一室寂静中缓声说道:“因为修者千万。”
他望向若有所思的姜云舒:“修者修道,既是修天地大道,更是修持自己的道。若无法坚守你自己的本心之道,又何谈大道?”
姜云舒搁在膝头的手痉挛似的微微一抖。这么想来,那母子俩的抉择取舍果然再简单不过了——我做我问心无愧之事,光耀门楣也好,困顿而死也罢,又何须旁人狗拿耗子地多管闲事!
然而,或许是因为兄姐的肃穆态度,又或者是江先生沉缓得过分的语调,这些关于“道”最为浅显直白的忠告,在这一时刻竟仿佛掺杂了什么难以形容的东西,显得十分郑重起来。
江先生见她面色接连几变,竟似真的将这道理听进去了,略感欣慰,但转念想到这孩子资质平庸,悟性越高越是徒增烦恼,倒不如愚者自在,便又不由唏嘘,将到了嘴边的几句教诲生生咽了回去,只避重就轻地叮嘱道:“不光是六娘,你们都要记得,看起来最简单的事情,往往才是最难做到的。切记,慎之。”
不知是不是姜云舒的错觉,她只觉江先生在说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气息极沉重,仿佛有满怀的愤懑与孤绝被死死在胸腔之中,只能以这样旁敲侧击的方式来将自己层层掩埋在心底的东西展露出来一线。
可她还没来得及探清其中原委,便听到了江先生的死讯。
第5章5
那是九月里的一天,姜云舒如常随兄姐一起到清明馆听讲。
姜云岫连日恹恹,也不知道存了多少心事,连课上也反常地心不在焉。
江先生实在看不下去了,追问了好几回,他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前些日子家中又于山市重金购入许多灵植炼丹,可我记得曾在典籍中读到这样一句——今之丹师者,好灵植而恶凡草,以其性杂而效弱。此大谬也。”
谁都没听明白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怎么就能让人愁成这样。
姜云岫顿了顿,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下,终于一狠心把那些令人彷徨无措的愁绪挑了出来,问道:“如今世上确实以百年、乃至千年灵植为炼丹首选,甚至不惜挖取即将生灵化形之物……连咱们姜家也是一样。我近来忍不住想,若丹典中那句话是真的,有多少本可生智的灵物枉死于修者之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过错……”
江先生本来神色安闲,直到听到后半截,突然截口道:“且慢,你方才说那句话是什么典籍中的?”
姜云岫一怔,不知道书名有何要紧之处:“是家中丹典残卷所记。”
江先生嘴角淡淡的笑意在不知不觉中落下去,凝眉思索半晌,喃喃道:“丹典残卷?这书……我怎么没有印象……”
他修为不行,平时就靠着博览群书的眼界才在本家给自己赚来几分敬重,要说书上每一句话都过目不忘那是唬人,但同样的,若说姜家有什么藏书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也听起来像个笑话。
于是他自己也有些发懵,边思索,边下意识地念叨:“我怎么就不记得……”
然而,就在他刚说到“不记得”三个字的时候,突然愣了下,整个人就像是被突然触发了什么关窍似的,几乎僵成了一块石头,震惊的表情从他苍老的面孔上渐渐浮起来。
他双眼猛地睁大,瞳孔却缩成一点,直勾勾地瞪向虚空中的某个点,仿佛已忘了身在何处,良久良久,口中才干涩地重复道:“不记得——我不记得!”
他这番失态表现,众人闻所未闻,一时面面相觑。
“啪”地一声。
屋外骤然起了一阵风,窗口垂落的细竹帘被吹动,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姜云舒微微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外头天上已渐渐聚起黑云,满含水汽的凉风为竹室中注入一股潮湿而沉重的气息。
江先生仿佛也被这一声惊醒,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匆匆扫过屋子里神态各异的几人,嘴唇几次开阖,但还没发出声音就又紧紧地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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