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的个头儿,宽肩细腰,浓密的黑发剃得精短,脸上轮廓分明,笔直的浓眉,高挺的鼻梁,尤其一双眼中的神采,让人过目难忘。站在那里的样子,无意之中,也带着挺胸拔背的工架,自有一份迫人气势。
这人绝不是拉车的!不像个照顾主儿。伙计迅速做出了判断。但是,做生意嘛,上门都是客。他堆出满脸的笑容,照例卖力地展示他的车:
“您来看,过来看!要说咱这车,满京城里,您就找不着更好的了!瞧这弓子,多软!这钢条,铮铮儿的!您拉一圈试试看……”
天青盯着车子:“这辆车,多儿钱?”
“一百五!实诚价儿!咱不费那个劲嘎噔价钱。”
“便宜点儿的呢?”
“最少也得一百。”
天青沉默了。
他现在,每唱一出大戏,只挣一块大洋。
伶人唱戏,收入分两种,早先都是拿包银,按月或是按年给;近些年流行拿戏份,按唱戏的场次给。每场的戏份呢,又按伶人的级数,各有差异:头路角儿如白喜祥,一出戏可拿六十到一百大洋;最末路的龙套,只拿几吊钱的也有。天青刚刚搭班喜成社没多久,早前一直跑龙套,最近才开始“站当间儿”,唱一出大戏给一块大洋,相当多了。他爹爹靳采银拉一整天的车,都挣不上几个铜元。
“爹,我拿着戏份子了!”还记得第一次拿到戏份儿,天青不歇气儿地直接奔了回家,郑重地将红纸包呈给爹爹。
“好,好,我这是得了济了!”靳采银抹着眼角,不住地念叨:“我儿子成人了,挣钱养我了。苦日子可算出头了!唉,孩儿他妈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不是亲身经历,难以想象车夫的苦。“车夫哭,车夫哭,骨瘦如柴容貌枯。可怜终日勤奔走,衣衫褴褛食不足”,这首歌谣就是像靳采银这样车夫的生活写照。北京车夫,数以万计,多数都极困苦,成年到头起早摸黑,用脚板心丈量京城的每一寸土,收入却极低极廉,维持生活都勉强。靳采银年纪大了,体力已经不足,日日挣命一样地拉车出门,晚上回家的时候,那精疲力尽的模样,让天青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爹,我会好好唱下去,等我成角儿了,您就不用拉车了,我让您整日躺在家里享福。”天青蹲在爹爹膝前,年轻的脸上,满是向往。
靳采银笑了,爱怜地拍拍儿子的肩:
“你呀,要是真成角儿了,给爹买一辆自己的车子拉就好了。这整天租车行的车子,挣那几大枚都不够交租的。我就是想要一辆自己的车子,就算将来不拉车了,也买一辆放在家里头,瞅着爽快!”
站在鸿发车铺门前,天青悄悄地盘算着。一百大洋。不吃不喝的话,一百场大戏。……
☆、第四章金钱豹
“师哥,你当初第一次拿着戏份儿,怎么用的?”
广盛楼的后台,竹青兴致勃勃地追问玄青。竹青今年十四了,正是开始长身体的年纪,个头没窜太多,腰膀可阔了一倍有余。白喜祥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更适合花脸,一张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勾起脸来那叫一个宽绰,说起话来张张扬扬的架势,更是充满了大花脸的豪爽。
“还能怎么用,留着置行头。”
玄青仔细整理着新买的彩匣子,没转头。玄青这个人,少年老成得厉害,仿佛是十来岁时候就把一生的模样长定了,至今也一直像小时候那个样子,攒着眉,弓着背,老是带点深思熟虑的神情。
“没孝敬你爹娘?”
“扮戏了,噤声。”
玄青摆好彩匣子,开始扮戏,不再理会竹青。按照他们自小儿背熟的《梨园条例》,扮戏时候不能聊天说笑。
普通伶人用的扮戏房,比角儿用的单间大得多,狭长的,走廊似的一道,生旦净丑挨挨擦擦,挤在那里对着贴墙的一整面镜子化妆扮戏。镜子底下没有凳子,只有一排长桌,上面乱七八糟地摆着五颜六色的化妆碟子、盒子、罐子,很多地方都蹭着油彩。竹青拎出自己的靴包,大剌剌地撂在桌上,那是一个伶人必备的家伙什儿,里面包着各自的随身用具:靴子、水衣、粉墨油彩……竹青还没置自己的彩匣子,扮戏用的笔啊刷啊,瓶瓶罐罐,都用他娘给缝的小布袋子裹着。他一边打开袋子,一边嘴里还不肯闲着,又转向天青,悄声道:
“你呢,师哥,第一次的戏份儿,怎么用的?”
天青正在脱下长衫,换上贴身水衣子,系好斜襟的系带:
“给我爹了。”
“我也给我娘了,她高兴得什么似的。然后又还给我了,叫我自个儿买吃的!哈,我可好好地祭了祭五脏庙。涮羊肉,酱烧饼,灌肠,爆肚,吃了好几天!”
“你也太没算计了,一下子全花了?”
“头回拿戏份儿嘛。以后再好好攒,留着娶媳妇。我姐已经出了门子,就快轮着我了。”
天青啼笑皆非:
“你啊……得,别说了,好好扮戏。今儿个师哥头一回贴《定军山》,咱俩可得铆上。”
老生行扮戏,淡淡描个眉眼就成;武生行扮戏,要体现年轻武人的英俊和血气,略为繁复一点。只见天青熟练地净面,抹底油,从罐子里挖一团肉色油彩在手上拍匀,再拍匀到整张脸上,挖油红,拍匀在两边脸颊,眉间画上高挑的一道殷红,那是“英雄气”,行内称做“蜡钎儿”、“通天”。油彩之上,敷一层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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