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房门,江淮坐在轮椅上,远远地望着她,似乎有很多情绪凝结在他的眼底。
她朝他走过去:“客人都走了,怎么不回床上躺着去?”
江淮道:“我……没想到你送客送那么久。”
明蓝心里一痛:“对不起,我以为没我在不要紧。来,我帮你……”她推他到床边,正准备将他转移到床上,手忽然一滞。
他的呼吸声有些粗重:“对不起。”
他的一只裤脚有一点点湿。明蓝刚才也看见了。
她摸到了绑在他腿上的透明塑胶袋,里面是干瘪的,只有很少的一点黄色液体。
能够自己独立排空尿袋,也是江淮的复健内容之一。他虽然是四肢瘫痪,却也已经掌握利用手臂残余的肌力和骨骼的支撑力,有技巧地处理自己的尿袋。虽然这些年,他已经很少用这样的装置,但有时为了出门时方便,还是会用到。裤脚上那一点尿液,恐怕是今天他力有不逮时不小心渗流出来的。
“干嘛要用这个?”她心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对你的身体不好。”
“至少方便。”他说,“我昨天是那个样子,今天要是当着南庆的面尿裤子,我恐怕也没脸面再见他这个知己了。只是太久不用了,还是没弄好,白白弄脏了一条新裤子……”
明蓝吸吸鼻子:“没关系,我马上就帮你换洗掉。保证还和新的时候一样干净。”
“我很喜欢这套衣服。”他蓦地低语道,“昨天我不想穿它,就是怕它颜色浅、弄脏了洗不干净。”
明蓝心中又暖又痛:“你真傻!衣服若是不穿,也就白做了。要是光放着看,喜欢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淮低头,看着她正在解开自己身上束缚带的那双小手:“我还有资格喜欢什么吗?”
明蓝抬起眸子:“你为什么总要这么想?至少,你有时薇,还有……音乐。”
江淮缩回手指,咬唇道:“谢谢你的提醒。”
明蓝端来水盆,又拿来一套新睡衣放到床头。
“让黎叔或者莲姐来做吧。”江淮冷着声道。
“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都一样,都是照顾你的人。”她拔掉他的尿袋,仔细地做起了清洁。
等她洗干净手,把江淮弄上床后,她站在床边没有离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没想好如何开口。
江淮没有主动问她,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江淮,”良久,她张口道,“我想,有件事我得向你道歉。”
“什么事?”
“当年,我不该听你的气话,劈了你的二胡。”
“……”他的瞳仁漆黑深邃,“你没有做错。况且,要你这么做的人是我。”
“我不是个好护士,”她说,“如果我够好,我不该一味纵容你,即使会被你憎恨,我也应该知道什么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我真正需要的?”他撇嘴苦笑道,“我真正需要的,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了。”
她忽然跪倒在他面前:“我会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也会抱着对你做任何事都无法替父亲赎罪的觉悟,但是,至少我不想再做一个任由病人消沉的护士。你说过你‘宁可接受一个不合格的护士,也绝不会容忍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如果你觉得你不再需要我,你可以解雇我。反正,我的存在对你来说,也只是在折磨我你……”
“够了。”江淮的脸上写满了惊痛,右手半举着在空中打颤,“你起来。”
明蓝虽然仍然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表情却无比倔强,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江淮说:“我是个出名的暴君,我的气话你何必放在心上!起来吧,明蓝!你何苦这样折腾自己?你是要我亲自下轮椅来扶你吗?”
见他的身体真的有向前倾倒的趋势,明蓝赶紧站了起来:“我认识的江淮,根本不是什么暴君。”她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即便是我刚到江家的时候,你也没有因为我的身份对我气指颐使,骂过我一句半句,顶多也就是不理我。后来,我们熟了,我们谈文学、谈人生甚至谈心事,记得吗?我十六岁那年偷偷告诉你,我觉得吉他很好听,很想学,可我不敢提要求,是你主动说服了江伯母,让我去学的。后来我学了什么新曲子都弹给你听……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敢在你面前谈音乐,可是,你却说你喜欢听我弹吉他,虽然我明明弹得并不好。”
江淮不说话,右手在薄毯上抓出了一个小褶。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后来你怎么就突然变得讨厌起我来?也就是我十八岁左右的事儿,你突然对我非常冷淡,你再也不要听我弹吉他、也不再有耐性陪我聊天。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反复地想,到底自己做了什么让你特别生厌的事,你才会由接纳变得排斥。这个答案,我一直没有找到。”
他的声音干涩苦楚:“……你没做错什么。”
明蓝平视着窗外湛蓝的大海,远处的波光耀人眼,可是她还是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再也无法坚持睁开,她才俯下脸庞,对江淮道,“我没做错什么,可在你面前又注定不是无罪的人。我认了!也许你从来不能真正接纳我这个罪魁祸首的女儿,你大概也想对我好一点,可身体上、精神上日积月累的痛苦让你再也无法对我保持平和温存的态度了,是不是?我无话可说、也不打算为自己争取你的同情谅解!我在你的身边存在,本来的意义就不是为了博得你的谅解,而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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