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已经怀疑上了檀九章的动机。
——这人这会儿说他有法子递消息给皇帝,简直像是算计好了、就等吏部尚书一问似的。
这人与皇帝身边内监交好,是什么目的?
况且他既然能联络宫中,又何必假惺惺地上门来求教?直接递消息给皇帝不就好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绷。
檀九章露出一个苦笑,拱手道:“璋此前未提此事,便是恐诸位多心。我所言这名内侍,初时却并非我主动结交,而是……太子殿下引我与他相识。”
这话一出,在场大臣们表情都有些复杂,有人忙喝了口茶掩饰脸上的表情。
——这意思,无疑是在说,并不是檀九章要认识这个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这个太监多半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出于让他们“同派互相认识、彼此配合”的目的才让他们见面的。
太子在皇帝身边安钉子,这是皇家密辛,背后必然是一场波诡云谲,难怪檀九章一开始不说。
而他现在说了,倒进一步佐证了他与太子分道扬镳之事,让人多信了两分。
只是,问题又来了:
“既如此,这名内侍……与太子更亲近,如何愿为你传信给陛下?”
太监,尤其是能做皇帝身边大太监的,政-治-敏锐性绝对低不了,这会儿背着太子给皇帝传信,为的是什么,想想他肯定知道。
这人既然是太子放在皇帝身边的,怎么保证他不告密给太子,反而真的会传消息给皇帝?
檀九章喝了口茶:“诸位可知,一名内监,所求是何物?”
在座都是读书人出身,家里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便是世代书香之第,心里多少看不上太监。谁知道一个太监所求何物?
诸人脸上都显出茫然来。
“权?”有人猜。
“财?”另外的人猜。
檀九章却都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太监,或许贪财,或许慕权,但我说的此人,伴陛下身边多年。论权,便是我等为臣者见了都需客气三分;论财,宫中丫头太监,都少不了‘孝敬’他,后宫嫔妃为了能多得皇帝一丝赏赉甚至也要与他套近乎给他钱财,更不要说陛下时不时的赏赐。只怕我们见过的好东西,都不及他多……
这样的大太监,平生憾事不过一点:绝子孙,无后嗣,不享香火。璋方才所提,这位内监的干儿子,便是我帮他细细查访,找到他堂叔的一个儿子,引荐给他认识,他认下的。这位内监旁的都能拒绝,只拒绝不了他这儿子,而这位干儿子和我交情不浅,我若托他递信进去,他必然是肯的。”
檀九章这样一说,众大臣默然挑不出毛病。
虽然吏部尚书总觉得这事巧得到了蹊跷的地步,到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檀九章态度又诚恳,表示自己不得皇帝喜欢,怕自己独自上奏,反倒叫皇帝先入为主想着他搬弄是非、对这件事不予理睬,非得请诸位当朝肱股之臣不可。
一位伯爷,再不得志那也是伯爷,超品的勋贵,这样恰到好处地把在座的大臣们恭维了一番,突出了他们的重要性。
在座的都不自觉就被说服了,对檀九章也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生出了亲近之感。
当檀九章告别时,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十几位大臣联署的奏折。
“……真是费尽口舌。”
他登上马车,自言自语地感叹一声,给夏翊发消息:
【我拿到了十几个大臣的折子,明儿递到皇帝跟前,看他怎么说。】
夏翊回复得很快:
【你觉得皇帝会做什么反应?】
他是想不到,皇帝是会认同太子,还是会愤怒反对。
檀九章的马车里东西挺全,他之前说了太多话,有些口渴,此刻正拿着茶杯喝茶。看了夏翊的回复,他慢慢勾起一丝笑意:
【无论什么反应都好。】
那头夏翊一怔,也笑了。
确实,无论什么反应都好。
若皇帝不同意太子和七皇子求援津人的行为,必然会拦住,边关便少了一个威胁。
若皇帝同意他们这馊主意,朝中吏部尚书这样的能臣忠臣必然会进一步离心。到时候夏翊入京,也能少一分抵触:毕竟,夏翊可是抗津功臣,堪称英雄。而大宿朝廷却与虎谋皮,不顾边关百姓血泪。除了少数愚忠之人,想来都知道谁更适合这天下。
檀九章的折子透过和他交好的内侍干儿子,辗转到了皇帝手上。
吏部尚书等人都焦急地等着消息。
可惜,等来的,却不是他们想要的回应——
“朕已知悉。然津人之危远,顾翊之危近,须先解近忧。”
又一次聚在吏部尚书家中的众臣,听得此言都觉得像是脑壳被重重锤了一记,嗡嗡作响。
片刻有人挣扎着否认:
“这不可能!——秦伯爷,你可确定这是陛下的意思?”
言辞中有了些怀疑檀九章作伪之意。
檀九章轻叹了口气,伸手自袖中取出当日那封联名折:
“我知道此事只有我一句代传的口信,难以令诸位信服,故而当时递折子进去,便特意嘱咐那太监儿子,千万千万,跪请陛下亲笔批复。那内监确有几分得陛下的宠信,陛下大厥(注:古代对严重中风的说法)未愈,血气相失,卧床不起,手颤难书,原只传口谕,他央求数番,得陛下垂悯,得一御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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