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他唠叨几句是件高兴事,我虽然每次不服气似的出口分辩,但这习惯却从来没有要改,後来戎马生涯中,一切讲究从简从速,倒是因此得了些便利。
两人几乎是同时间放下碗筷,我击掌,小太监过来收走桌上残羹。
他重新回到书桌前,又盯着那盘棋局发呆,我坐在他旁边,边喝刚沏上的清茶,边看奏摺。
前几年,我从不把朝政相关的事情带到这里,今年开始,有些无关大局的奏摺,被我拿来打发睡前时间。天还冷的时候,我有时会边看边硬是将他拢在怀里,跟他讲那上边写的事情,他自然不理会我,还总是很快睡着。
软筋的药物会让人没有j-i,ng神,虽没有我出征次数频繁,可他从前也是带兵上阵杀过敌的人,但现在镇日只会发呆。
看,又睡着了。发呆也好瞌睡也好,他安静乖顺的样子比以前可喜太多。
凉爽的晚风自两边窗口拂入,吹起层层幔帐,吹动他腮边的垂发,发梢贴到长而细的颈子上。我胸中一热,凑上去轻道:「该洗澡了。」
他毫无被乍然惊醒的表现,缺少情绪的眼直直看着我,然後站起来,到底是刚睡起,趔趄了一下。
我把弹劾康侯世子当街踹人的无聊摺子随手一扔,伸出双手稳住他。
他面无表情靠在我怀里。
每当这种时候,第一年,他奋力推开我且高声怒骂;第二年,他闪身回避;第三年,他皱眉抿唇不语。
四年了,他慢慢改变,而这改变的终点,会不会是对我的接纳?
又奢望了吧,孙兆安,你明知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我暗暗给自己泼冷水,手里揽过腰将人抱起,朝浴池而去,他将手搭在我肩膀上,自然而熟练。
第十二章
永昌七年二月十九,太子兆功、潞王兆隆谋反伏诛,我将他们的头颅挂在城头,东宫、潞王府馀部大半投降,少数逃窜。
我听从徐博的建议,对归降兵将既往不咎,紧张情势得以缓和。二月二十五,父皇正式册封我为太子,随即他称病不朝,军国大政皆由我决断。
突然间变得很忙,原本父皇与兄长共同分担的事务,如今都落在我肩上。我并无太多治国的经验,好在有一班出色的幕僚辅佐,且多年在外,百姓疾苦不少次亲见亲历,对於如何安民心中稍稍有底。多做对百姓有好处的事,令他们休养生息——至少目前的我只要做到这一条便算称职,开创盛世之类,尽可以日後掂量著斤两再说。
我住的东宫离後宫禁苑只有一墙之隔,父皇久不临朝,我与皇位之间的距离,恐怕比那更短。而这些都不过是附丽,真正的目标是被我幽禁在重楼中的兄长。
世人眼中的太子孙兆功已经「伏诛」,他现在唯一的身分就是我的禁脔,从来只能默默守护、暗暗凝视的兄长,竟有一天成为我的所有物,直到现在我依然难以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幸运。
我遣心腹将他秘密带进东宫,事变五日後,我们有了第一次对谈。
我知道最多只能将他留在身边,心里并没有奢求更多,连他的身体也并不一定要得到,我只是想两个人在一起,我想见他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
然而任凭我怎样剖白这份心情,他只有一个回答:「给我个痛快。」
我说,我不会让你死。
从言语辱骂到肢体冲突,他用种种方法激怒我,逼我杀他,一旦明白我绝对不会遂他心愿之後,他又设法自戕,我便收走一切可能为他所用的东西,派人日夜看管。
他不吃不喝,我命人强灌,他试图打破器皿吞食碎片,我将他绑起来,他挣扎得绳索都透过棉袍勒进r_ou_里。
我始终认为这个兄长是半吊子,一开始立下死志,等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後,也就没有贯彻的决心了,毕竟我只是软禁而没有加害他的意思,这样安安静静活下去,对於天x_i,ng懒散的他来说,想来并不算困难。
然而我忽略了七年储君生涯赋予他的好胜和自尊,他变成一个无法接受失败的人,失去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竟然表现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以前的兄长不是这个样子的,人总因为身处的境遇而改变,他与我亦然。直到他从窗户跳下去摔折双腿,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将他的家眷带到面前。为斩草除根,手下败将的妻儿落入对手手中,一向都只有死路一条,若在他们死之前还能派上用处,自然要利用彻底。
曾经笑著唤我「二叔叔」的女人们,以及曾经不顾父亲的不悦,黏著我非要听杀敌故事的孩子们,在我面前排成一列,他们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每个人的表情都畏缩恐惧。这些表情让我想起当年前朝皇帝来到郑国公府的情境,当年那个皇帝的头颅早已被阮长荣割了下来,献给父皇当了几天夜壶之後便遭丢弃。
那年只有六岁时的我作梦都不会想到吧,有一天孙兆安能赢得这样彻底。
两名近侍搀著兄长,扶他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薛范将刀架上太子妃的脖子。
我指著他的断腿,道:「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大哥你可以答应吗?」
「杀了我。」
兄长面无表情直视前方,无论我或他的结发妻子,都不看一眼。
我使个眼色,薛范手起刀落,太子妃的头颅掉在地上,鲜血四ji-an,头颅滚到一名仆妇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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