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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城里,从不缺故事。欢喜,怨怼,长盛不衰,唯有紫禁城始终静默,看着一日又一夜,一春又一冬。
绥敏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或许是死前咒怨成真,总之,她真的没有走。从自己身体里慢慢飘荡出来的感觉奇妙,还没习惯,就已经看见陪了自己一辈子的容嬷嬷被残药鸩杀,死不瞑目。死也不能阻绝悲愤,她疯狂地想去挽回些什么,却只看见自己的手一次次穿过地上的尸体,看着她被草草包裹,送去化人场。
容嬷嬷的魂魄只停留了一瞬便消散了,甚至来不及喊出一声。
只有她一人留下,再没人厌烦她说话,也不会有人嫌她碍事。数日之后,看着永璂哭倒在灵前,她终于习惯了自己的身份。
无声无息,挥之不去。她被困在这城,日夜漫步。看着偶尔出现的永璂被彻底无视,又被拜高踩低,郁郁而终;看着钮祜禄氏为她的死露出了冷笑,又安享她的富贵荣华;也看着乾隆说出了对她的判词: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位号,已为格外优容。
她悲,她怒,她喜,她哀,但她最终沉静,牢记着生前的愿望,看着这些人的下场。
又是一日朝阳盈满了承乾,几个小女麻利地起床打扫苑,万不敢在这个大日子惹什么纰漏。今日皇上禅让,新帝登基,承乾也要迎来新主子了。绥敏眼看着小女们穿过自己,喁喁轻笑,嘴里说的都是对新主子的猜测和小女儿的娇俏话,天真烂漫,而她这个承乾的旧主子,只露出一个冷冷地笑。
今日上位的,是永琰吧?
到底还是让魏宓容的儿子继了位,只可惜,这个本就被太上皇百般挑剔的新帝,面对着那个疑心重又爱弄权的阿玛活得自不自在呢?果真是祸害遗千年,踩着别人脸面往上爬、甚至敢自称十全老人,这样一个好大喜功、奢靡无道的皇帝,合该与天齐寿。
怀着这样的心思,连惨淡的日光都显得可爱了。绥敏从承乾缓缓飘忽而出,遥遥望一眼延禧那长长的墙,连带着墙下那道黯淡的灰白。
是魏宓容。
绥敏是看着她留下的。令皇贵妃的死她怎能错过?那个夜晚,她也在延禧,看着她被灌下毒酒,却不想畅快之后,那道身影从躯体里,茫然立起。
再来,便是疯狂。
她们终于又一次面对面了,只是这次,没有规矩,没有约束,更不用掩饰。她们想市井泼妇一样扭打在一起,互相痛骂、诅咒,毫无教养,歇斯底里。她们不用休息,不会痛,因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对方发泄自己的怒气,历历数过二十多年她们所有的恩怨,她们在乎的、不在乎的,都通通掀了开来。
偶尔也会累,就各自偃旗息鼓半日,看到中起了微小的事端就又对峙起来,那样的日子,好像永远过不完。
只是如今,她们都有些后悔。太多情绪被发泄,到后来便说无可说。可如今对于她们,时间已经太多了。
她们安静下来,在她们死后的二十多年。从歇斯底里,到冷嘲热讽,到视而不见。
不过今日还是有些特殊的。绥敏缓缓靠近过去,看着魏宓容沉默的脸,冷笑道:“恭喜你,也成了皇后了。”
这话是恶毒的,这孝仪皇后是追赠,而非追封,何况,那个仪字……乾隆并不认她是自己的妻子。
魏宓容嗤了一声:“那可是,你更早就不是皇后了。”已被待之格外优容的可不是她。
两人便一阵烦恶,如今想起乾隆,竟是恶心居多。绥敏掸手赞一声:“你也该高兴不是?害死了我的永璂,如今轮到永琰了。”
“是又如何?若不是我间接害死了富察氏,你的永璂也生不出来。”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满眼的憎恶,又飘开,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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