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着刚想说句什么,却倏然咳嗽起来,他忙用帕子掩住口鼻,许久才平息。
谢临和顾同归都围上去,情不自禁地握住皇帝的手,满目担忧。
皇帝倚在内侍身上,倒是很坦然地一笑:“人有命数,所定在天。何苦庸人自扰?”
顾同归觉得这话很不吉,又不能出言数落父亲,怔怔地落下泪来。
皇帝出神地盯着顾同归,不知心中在转什么念头。许久才叹口气,抚了下儿子的肩膀,眸中闪过隐忧:“朕从前只想着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如今一想,却有几分悔意。朕……朕没有给你铺出一条平坦的路,但转念一想,若真再来一次,也许,朕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朕太懒散,懒到那个结果不发生,朕就不愿去考虑,去筹谋……
已经快到盛夏,再喝君山银针,便要等到明年的谷雨时节。谷雨年年至,银针年年生,太液池边的桃柳,也会花开尚好。赏景的人,却说不准他们的命运。
皇帝喘息着,额上的汗愈冒愈多,他朝谢临抬抬下巴:“还记得那幅范宽的画吗?”
去年圣寿节,谢铎花重金买了范宽一幅画,作为寿礼送上。
“假的!”皇帝朝那画觑一眼,便摇摇头连声叹息道:“用墨太轻,山和石头的质感都不对!这怎会是他的手迹?假的!你这一百两银子算是搭进去了。”
他摆摆手让内侍收起那幅画,好像再看一眼就能脏了他的眼睛。
谢铎的贺礼被当场看出是赝品,他面露尴尬坐在那里,阴沉地一言不发。
皇帝看一眼谢铎,语气是虽无恶意但毫不掩饰的嘲弄:“你呀,就是有再多能买到真迹的家底,也缺双识别真迹的眼睛啊。”
在座的诸位将领,脸色皆陡然变冷,齐齐地看向谢铎。在座的文官也面露尴尬,一个个屏息而坐,不敢抬眼。
只有皇帝恍若未觉,指指谢临笑道:“下次带你儿子去,你便凑齐了。”
谢铎面色不变,只是抽动嘴角,微微一笑作为回应。此事也就算过去了。
如今皇帝辗转病榻,却喃喃道:“说到善辨,还是你父亲更胜一筹----若我有他一半,也不至于这个光景呵!”
如果他对政治和人的虚伪能有对字画一半的敏感,他便能早早地察觉出谢铎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意和将领们的忍耐。也能在奏折中发现谢铎愈加潦草的字迹,以及很多关键职位的任命,都是出于谢铎之手。
安闲的日子,他过得太久。史书中的诡辩莫测,尔虞我诈,已经像是遥远而不真切的天际,他触摸不到,便进而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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