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三刻,孙幼微出现在了宣政殿的大殿前。
夏日宴终于真正拉开了帷幕,人们俯身而跪,吾皇万岁的声浪如同奔涌的潮水。
今夜的女帝一袭黑色的宽袖裙袍,左袖上绣着金色的太阳,右侧则是银色的钩月,浮光扶着她缓缓走下宣政殿的石阶,在桃林尽头的御座落座。
孙幼微一声“平身”,众人的“谢吾皇”又一次齐声响起。
今晚的女帝看起来心情不错,显然在方才的宣政殿觐见中,群臣根据“神都无影”所撰写言说的贺词令她龙心大悦。
不多时,浮光绕去了御座的屏风后头,再出来时,手中的木托盘上多了两盏酒壶——正是今夜的御前赏赐,红垆缥醪。
女官浮光开始说起这缥醪的来历,冯嫣一面听着,一面扫了一眼在场之人。
太尉与邵夫人今日都没有来……不,不仅如此,三公之中的太尉与司空都没有到,这两人都是夏至日跪宫门事件的发起者。
目光掠过长公主府的席位时,她惊讶地发现,今夜长公主本人没有来,坐在那里的是一个与冯小七年纪相仿的少女——她正望着自己,目光带着一些好奇,还有一些敌意。
在觉察到冯嫣朝她这边看过来之后,少女立刻移开目光,看向浮光。
冯嫣靠向魏行贞,“长公主府那边的女孩子,是谁?”
魏行贞不动声色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他低声道,“是长公主的孙女,陛下的重外孙女,棠溪郡君岑灵雎。”
冯嫣稍稍怔了一下,她对岑灵雎这个人有点印象,这姑娘比小七大一岁,生日在正月十六。
长公主府每年正月十六都要给岑灵雎过生辰,又因陛下极宠爱这个重外孙女,所以每年的生辰宴都极为隆重。
而冯家的女儿,则不怎么过生辰。
小时候父母不提这档事还好,等到稍大一些,孩子们看见别人府邸里的生辰宴热热闹闹,难免羡慕,也闹着问自己的生辰,但家里人一概是不说的。
作为补偿,每年十月祭祖过后,她们会象征性地拿到当年的生辰贺礼,但和其他高门贵女是没法比的——她们过生辰就像做贼似的,就算是个假生辰也不愿让外人知道。
早先时候,冯小七每年正月十六都会与其他小姐妹一道去给岑灵雎道贺,回来以后便缠着李氏,和她夸赞岑灵雎的生日是如何如何有趣好玩。
李氏听得心情复杂,后来每年正月十六,在冯小七从长公主府回来以后,都会亲自下厨给小七做点好吃的。
冯嫣看在眼里,有一天便问李氏,“小七的生辰,是不是也在正月十六?”
李氏连忙让她住口,并叮嘱道,不要和任何人提及。
冯嫣自然不会提,但至少她理解了为什么每次听小七夸赞岑灵雎的生辰宴时,李氏会显得有些心疼——因为那天也是小七的生日,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罢了。
再到后来,两个女孩子都长大了一些,也不知道为什么,岑灵雎就和冯小七闹翻了,两人再不来往,见了面也不说话。
“今晚还是老规矩,”孙幼微的声音忽然将冯嫣拉回现实,“你们各自一次提名机会,只能提别人,不能提自己。被提名者,就带着自己的坐席到前面来。”
话音才落,底下的人便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一个一个报出了朋友或亲眷的姓名。
被提名者捧着自己的坐席依次走出,今年的花样千奇百怪。
有木藤编织的巢形圆垫,有碎布剪裁的吉祥方席;
有人说自己的席垫在药炉上头熏蒸了七七四十九天;
还有人拿着岳溪萃兰——孙幼微最爱的一种茶叶——填了枕芯,所以坐在这席垫上头会闻见一股清香……
孙幼微听罢,立刻嫌弃地皱起了眉,“……焚琴煮鹤。”
其间也有不少精品,譬如贺家与江家的双面绣,用了孔雀金线与月华锦,织法极为细腻;
又譬如岑家的玳瑁镂刻,取用了一整块完整的龟壳打磨融炼,且不论其雕功如何精湛,单是那块三四尺长的龟壳,便是世间至珍。
几轮下来,大部分用心准备了坐席的人都在御前走了一遍,所有人对今晚这御酒赏赐会花落谁家都有了猜测,多少八九不离十了……
“灵雎呢?”孙幼微忽然笑起来,“这种热闹,她没有不来凑的道理。”
长公主府那头,岑灵雎一听此言,便站起身答话,“回陛下,儿臣在呢!”
说着,她便抱着自己的坐席向着孙幼微的方向快步而去——要不是因为临出门前,祖母再三叮咛“不要出风头”,且随行女官一直跟在她身后,她早就起身了。
今日这酒,她志在必得。
众人望向岑灵雎手中的席垫,不由得都略略一怔。
不知为何,那薄薄的席垫在灯火下看起来极为璀璨,缎面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可那质地看起来又不是寻常宝石或琉璃盖——它四面的流苏垂落,随风而动,如同朝日霞光。
孙幼微稍稍凝神,“这是……?”
“回陛下,这是儿臣亲手锻出的螺钿宝席,”岑灵雎大大方方地开口,她笑道,“儿臣取了东海与南海的贝壳,先将它们打磨成薄片,贴在宣纸上,再将纸张切割成细丝,织入布料……这样织出的丝绸便有流光溢彩的变幻之貌。”
众人发出一声轻微的感叹——这技艺,难为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儿臣问过工匠师傅,螺钿织色泽光艳,常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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