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夕阳斜照。
河边草木葱葱,百花盛放,树上枝繁叶绿,蝉声阵阵,正是盛夏之景。
李元照却穿着一件厚厚的夹层袍子,一双裹腿棉布鞋,腰间还缠着一条雪白绸带,与垂落的苍苍白发浑然一体。
他已七十有一,腮上花白胡须仿若瀑布,蓬蓬垂至胸膛,双眸依旧矍铄有神,精光骇人,行路亦龙骧虎步,不见老态,如画中的得道仙人。
走出许远,眼前出现一条淙淙清河,河上架着古旧石桥,满是苔绿。近前,见桥上扔着一堆堆衣裤,桥下正有一群光着屁股蛋的半大小子游水嬉戏。
小子们甚是欢愉,有的在深水比试扎猛子,有的在浅岸扑腾如鹅,也有胆大的爬到一丈高的桥顶,大叫大嚷着跳入河中,以证明自己的勇猛。
他们都是李元照儿时的伙伴。
六十年未归,不曾变化。
“虎娃来了!”
“虎娃,快下水,咱们比憋气,不准赖皮!”
“虎娃前天被水蛇咬了屁股,怕着呢,哈哈!”
虎娃,是李元照的小名,他听见伙伴们叫唤,并不出声,只是摇摇头,捋了捋胡须,抬步走过石桥,往村中赶去。
村子很普通,不大不小,有两百户人家。
各家有一处小院,一座土屋,几间棚子,足以遮风挡雨。
正值黄昏,村里炊烟袅袅,饭香馥郁,村外则是麦浪滚滚,一片金黄。
踏入其中小路,像乘舟在金海遨游。
仍是记忆里的模样。
忽然,麦地里钻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光膀汉子,腹背黝黑,扛着锄头,见到李元照便笑呵呵的,“是虎娃啊,小子长得挺快,再过几年赶上三叔了。”
说着,摸了摸李元照的头。
仿佛眼前并非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是个伶俐孩童。
李元照整了整凌乱的白发,摸须淡笑,“三叔好!”
“臭小子懂礼了,前些天不还拿树叶裹了粪往三叔家里扔?”三叔捋捋袖子,亮起拳头,“要不是看你年小,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调皮蛋子!”
骂完,三叔消了气,笑道:“等明年长到十岁,进了学堂,有先生管着,看你皮不皮!”
三言两语间到了村口,三叔指摘几句便扛着锄头归家。
李元照继续往前。
走至村中,见有一片场院,因为是麦收季节,家家要轧麦子,所以场院拾掇得十分平整,三五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或站或蹲或坐,在这风水宝地玩起了“抓石子”。
她们将一把小石块撒在地上,手中各持两个石子,扔向空中,趁落下的间隙,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石块,最后接住两个石子,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谁抓的石子多,谁便赢了,饶是有趣。
“有人来了。”
“是虎娃。”
“咯咯,穿开裆裤的来了。”
“虎娃,快看看你裤裆破了没,俺用针线给你补补!”
“好羞!好羞!”
几个女娃高声戏笑,浑忘了抓石子的游戏,反倒个个盯着李元照取笑。
都怪前几日,小子们比赛爬树,李元照虽拔得头筹,裤裆也被树枝挂了一条大缝,这些女娃恰巧瞧见,嘲弄了他好几日。
李元照懒得回话,摸着胡须悠然而过,只当耳朵聋了。
走到村东头,有一条狭窄胡同。
进了胡同,忽听“汪汪”声震耳,却是一条大黄狗挡住去路,龇牙咧嘴,叫得凶狠。
李元照并不慌张,熟练地蹲下腰,随便捡了块拳头大的石头,作势欲扔。
大黄狗吓得惨叫两声,夹着尾巴逃入旁边的小院,却是威武将军变成怯怯小鬼。
待李元照大摇大摆走远,大黄狗重又威风起来,探出头脑袋对着李元照的屁股大叫,异常凶恶。
李元照不理它,推开一扇栅栏门,步入院中。
这是他的家!
家中简陋,盖有一座土坯屋,破败不堪,还有两间棚子,一间圈猪,一间圈羊。
一进门,李元照便闻到浓浓香气,往屋里一瞧,烟雾腾腾中一普通农妇正弓着腰,左手持油匙,右手持铁铲,翻动锅中的大饼。
锅旁蹲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满头大汗,一手拉扯风箱,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一手往灶下填送柴火。
“龙娃,火小点,糊了!”农妇道。
“哦。”少年应声。
这二人,正是李元照的母亲和哥哥。
母亲是个普通农妇,因为长年干农活,脸被晒得又黑又黄,双手结满老茧,模样看着不像四十,倒像六十。
“虎娃回了,”母亲抬手擦汗,瞅了李元照一眼,“盆里是刚烙好的饼,你个小嘴馋的,要吃就吃。”
李元照上前抓起一张刚烙好的油饼,倒不怕烫,大口大口往嘴里送,狼吞虎咽。片刻,胡须上就沾的满是饼渣,他不肯浪费,小心将饼渣抖在手心,捂入口中。
“瞧臭小子饿的,整个一饿死鬼托生。”母亲抱怨,哥哥也在一旁嗤笑,挖苦几句。
李元照不管不顾,又捏起一张油饼,他倒不是饿,而是馋,毕竟六十年没吃过母亲做的东西了。
呼呼!
风箱扯拉,烟气呛鼻,大饼在锅中嗤啦嗤啦响,母亲一边骂骂咧咧教训,一边将烙好的大饼递到李元照面前。
没一会,李元照吃了三张大饼,惊得母亲和哥哥直呼“小心撑破肚皮”,再不敢给他吃了。
这时,院内传来“咩咩”的叫声,出门一看,是群窝蜂似的羊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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