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无筋,唤蛇。
戚笼坐在圆石凳上,桌前放了一碗本该热腾腾,却已冻凉的茶水,夜风微冷,心头大寒。
他认得那巨汉,倘若这位大军阀的头号大将都说没得救,那至少武家的门道是真的没门路了。
自己冒着砍头的风险把对方从阎王爷手里夺回来,就指着一句话,不指望能药到病除,但多少指条生路,吕阀的人不说假话,他相信对方的名声。
夜半昏沉,明月掩于乌云中,从五器坊的匠人屋往外看去,一面是城墙外的无边黑幕,一面是城内的散乱灯火,但他知道,夜越深,灯火就会越少,一盏一盏的熄灭,最后只剩下冷不丁传来,阎王报响似的打着一人,见了白白净净的戚笼,目光一亮,慌忙把白毛巾拿起,似是想展示一种善待老人的女性成就,连忙把‘老东西’往椅子上一架,奈何用力过猛,戚笼甚至可以听到段大师老骨头发出的‘嘎吱’声。
“戚师傅好。”
“七姑娘好,我来找老爷子说说话。”
段七娘连忙上了茶,端起铜盆就退回后厢,行姿端庄优雅,段大师想龇牙咧嘴,结果被小娘皮回头一眼就瞪没了。
看着表情古怪的戚笼,段大师老羞成怒,刚想喝骂,戚笼抬头,疑惑道:“七姑娘有东西没带?”
老江湖积累多年的骂人俚语最终成了短促的干咳声。
“小白脸我警告你不要狗仗人势,我孙女总有不在的时候,惹毛了老子找人弄死你!”
可惜大师一边喘气一边张望的表情没什么说服力。
“你莫不是来道歉的,看在孙女的份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谢谢您老三年来的帮扶,”戚笼低头,顿了顿:“我是来请辞的。”
段大师惊愕,然后暴怒,上前一步就是一巴掌,戚笼指尖一动,暗叹,止住,硬挨了这一下,一声脆响,右半边脸肉眼可见红肿起来。
“这巴掌打的也好,本来想给您磕个头再走,但我这人实在不喜欢给人跪下。”
戚笼揉了揉脸颊,感觉视线都微微晃荡,这抡铁锤抡了几十年的一巴掌气力,还真是够劲。
段大师打完后就后悔了,见戚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怒气又生。
“你小子忘恩负义!”
“我在您这儿干了三年,干的最多,拿的最少,我觉的我至少有不干的自由。”
“老子缺你那两个子儿吗!这座刀匠行老子都准备留给你!”
“还有个黄花大孙女,”戚笼笑道。
“你不喜欢我孙女?还是你不想入赘?”段大师狐疑道,最后退了一大步,咬牙道:“实在不行,头胎就姓戚好了。”
戚笼挠了挠眉心,突然感觉头疼,叹了口气:“我待在这儿,对您和您孙女都不好,我这身份——”
“黑户的身份有几个干净的,”段大师嗤笑道:“无非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丢盔弃甲的败兵,做些下九流的营生。”
“呃,我做的活儿,比较有挑战性,”戚笼沉吟了下,“三年前,山南道最大的麻匪赤身贼您听说过没?”
“那是我创立的。”
……
段大师把戚笼当干儿子养,准备养老送终的那种。
但干儿子到底不是亲儿子,身份曝光,养老不一定能养老,送终是肯定能送终的,毕竟是山南道诸兵阀合力通缉的大贼首,人头相当值钱。
戚笼并没有立刻离开,一来他要为即将做的事做准备,二来,他的手艺暂还没学全。
“武学炼养并重,你的身子我无法医治,但是我有一门养法,可以延缓筋骨衰颓。”
巨人口吐洪音,半跏趺坐,身上筋肉蠕动,血气流窜,渐渐勾勒处一尊以筋为骨,以肉为线的大型佛教纹身。
“人我是须弥,邪心是海水,烦恼是波浪,毒害是恶龙,虚妄是鬼神,尘劳是鱼鳖,贪嗔是地狱,愚痴是畜生。”
念唱似低实高,仿佛是从人身四万八千毛孔中一齐唱出,震荡的戚笼气血翻滚,仿佛身子在血海浮屠中飘荡,心念似定实不定,连那三年都没知觉的脊椎关节似乎都微微刺痛。
“筋肉为表,法相为本,贝叶护经,实相菩提。”
巨人睁眼,恰似血海化桥,须弥山开。
“故又称——筋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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