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春,正在悄悄到来,北国的秋,也携着淡淡的萧瑟姗姗来迟。
草原深处,枯黄的野草被风吹得满地打滚儿,不知不觉就团成了团,被打盹儿的老羊叼在嘴里,嚼碎,咽下。
华丽的王帐中,传出了压抑的咳嗽,还有小孩儿嘶哑的哭声。
“父王!呜呜呜!”
还不太晓事的小野公主跪坐在羊毛地毯上,抓着父亲的手,拼命的往她脸上贴,可她力气小,根本就抓不起来。
她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想做什么,非要做到不可,哪怕力有未逮,也一次次的尝试,看得人忍不住就跟着红了眼眶。
她想父王站起来,继续像以前那样将她举得高高的,转上很多圈,然后再把她轻轻的放到宽厚有力的肩膀上,每当这时,她都会笑得好开心。
几个月前,那个据说怀了她弟弟的女人死了,她很害怕,既是被那女人的死相吓到了,又是害怕父王怪罪,所幸没多久父亲回来了,不仅没有骂她,还搂着她哄,生怕她被吓坏了。
那时候她是多么的开心啊!觉得果然父王还是最爱自己!哪知没多久,她就发现,父王每天都要叫来巫医祝祷,完了还要喝苦苦的药。
所有人都不敢跟她说实话,但她从小就比很多人都聪明,她看出来了,父王慢慢消瘦,慢慢无力,慢慢的,连走路都没法走了。
他也要死了。
小野很是恐慌,她每天都陪在父王身边,生怕自己睡着了,他就会不见了,所以她不敢睡,又怕自己去吃饭了,父王也会醒不来,所以她就住在了父王的帐篷里。
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哪怕睡觉的被子不够香,她都会发脾气,现在却只有睡在父王榻下地毯上,她才能安心。
短短几个月,昔日藕节般的胳膊,已经变得细长。
她长高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两只大眼睛因为瘦了,看起来越发的大了。
她从一出生就没有母亲,父亲和叔父,就是他的全部。
可惜父亲回来了,叔父却还有事情要做,回不来。
好不容易盼到叔父回来,父亲却连说话都要气喘吁吁了。
于是她本能的猜到了,父亲怕是命不久矣。
往日里强壮魁梧的男人躺在榻上,满脸枯黄,已经瘦脱了相,以前总是梳得光滑油亮,用彩色丝线编起的发辫,如今也乱糟糟的,谈不上发型了。
乱糟糟的络腮胡上沾了深褐色的药汁,归茥眼含热泪,拿着手绢要给他擦,却被他挡住了。
“弟啊!莫要再浪费时间,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为兄还有好多事要交代你。”
燕王归芒语气里透着虚弱,却没有面临死亡的恐惧,只有操不完的心。
如今荆山已破,大纪却不能做出有效的应对,积攒无数年的威势,顿时荡然无存!
那么,大纪定下的规矩,也就不用守了。
迟早,所有诸侯都会意识到这一点。
不用上贡算什么?完全不把纪帝当回事儿才是最爽的!
什么兄终弟及?我呸!
什么跪着吃饭跪着上朝?我呸!我偏要坐椅子用桌子!怎么舒服怎么来!
实力为王的世界啊!一切都是强者说了算。
对那些被纪礼强压着忍耐了无数代的诸侯王来讲,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就算弱鸡如鲁王,不也靠着抱楚国大腿活下来了吗?
到时候肯定特别有意思,可惜他看不到了。
燕国嫡支就剩下他们兄弟俩,他现在还没有嫡子,若是什么都不做,就病逝了,燕国怕是危险了!所以兄弟俩兵行险着,趁着信息不对等,飞快的劫掠粮草,然后快速攻破弱小而又牵扯甚广的荆山国。
希望外面乱起来的时候,燕国能借着地利,获得喘息之机吧!
想到这,燕王咳嗽几声,吩咐仆从:
“将小野抱下去,孤与王弟有话讲。”
王弟聪慧,也有大局观,就是习惯了以他为主,哪怕他做出不智的决定,弟弟也会无条件的支持他,这让他很不放心。
小野公主本能的感到恐惧,死死的抓着父亲的手,不愿撒手。
往日里白白嫩嫩还有肉窝窝的手背,如今已经变得平整,这手看起来就越发的小了。
听着女儿的哭求,燕王心中大恸,最终还是伸手,想要掰开她的手。
颖叔茥猜到大兄要说什么,红着眼睛将侄女抱在怀里:“若你走了,小野就会是我燕国的女王,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燕王气急,就要爬起,结果一不小心再次咳血,见他拼死也不要女儿听接下来的话,颖叔茥习惯了遵从他的意志,只能哭着把孩子交给奶娘。
不顾小野公主哭闹踢打,健壮的奶娘将她箍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燕王这才消停躺下,又命心腹守了周围,这才对弟弟道:“弟啊!为兄这次是真的不成了,你也莫要怪谁,此非人祸,实乃天定,天要让我三在王帐门口,搓着胳膊望天。
草原上的秋天,真美啊!大朵大朵的白云堆在一起,就像友人温暖的笑脸:“你呀,就是这样蔫儿坏蔫儿坏的!”
亲卫低下头,心道,人就是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否则,哪怕是大王呢?也许一场小病,也会要了你的命!
可惜这些贵人,从来不会在乎他们这样的小卒子,就像他们从来不会把丁点小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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