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草草应了声,便不再发问,景颜伴于身侧,见寒轩阖上书折,仰头闭目养神,便于寒轩耳边轻言道:“姐姐,事发多日,无论如何,那萧将军之事,都当有决断了?”
寒轩未曾睁眼,只喃喃道:“此事不急。尚有要务,未曾办妥。”
景颜复怯怯道:“娘娘是说那魏穰逐轻之事吧。”
“此事两难,若着亲信去审,怕难服众,若遣旁人,你我不知其底细,怕又生枝节。”
景颜暗忖片刻,淡笑道:“此事上,自有比娘娘更两难之人。若此人身先士卒,替娘娘担了嫌隙,娘娘心头所虑,便不难了。”
闻言,寒轩睁眼,望着景颜,幽微一丝倦笑:“你果非俗物。”
次日早朝,寒轩略略议了他事,便不动声色论及魏穰逐轻之事,亦是按景颜所言,铺陈开去。
“当日本宫发落了王氏和孽种,不过是为激其党羽现身,如今二人仍拘在刑曹。贼众可入得玉阙兴妖作乱,其后必定铁幕重重,盘根错节。若姑息成患,本宫岂不自讨苦吃?”
寒轩扫过殿中诸人,其只持恭肃立,鸦雀无声。
殿外春日残光,照得殿中灰尘上下飞扑。寒轩最恨此景,看这虎体鹓班,面目阴晦,只不知有多少诡计阴毒,藏于这肃穆之下。
“本宫清楚,此事难办,问出来,若是树大根深,动与不动,进退维谷。若是问不出,又显得碌碌无能。只是,于有些人此事是烫手山芋,于有些人,则是一线生机了。”
寒轩浅笑,睥睨众人。
庶几便有臣工出列,寒轩心中暗喜,景颜果真有些许谋事之才。
“臣纪厉翙止,愿为皇后分忧。”
“纪厉大人,那魏穰逐轻是你女婿,如今您是否染指其中尚不得而知,您应知避嫌。”绥安侧身道。
“禀皇后,臣自知无私有弊,故请刑部从旁督检,以示公允。正因臣身负嫌疑,才应开诚布公,厘清黑白。臣此举非正冠纳履,而是以表忠心。”
“准。”
寒轩心中称意,纪厉翙止哪里是表忠心,无非是舍一己之身,也要力保爱女不要早早成了孤鸾寡鹄才好。自己既已应允思澄言,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寒轩看着这殿中食肉之禄,垂绅正笏,衣冠楚楚,只感腥风渐起,无处遁身。
这千钧重压之下,尚有一件幸事,减免赋税的檄文一经通晓天下,便是举国欢庆。对寒轩女流入主、后宫摄政之非议,亦稍减几分。
然寒轩清楚,朝中未乱,大抵是绥安手握重兵,他人无力抗衡的缘故,旁的都是浮影而已。
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清清。
政事稍息,魏穰逐轻之事亦有决断,退朝后,寒轩便挪步亲访朝露殿。
枝雨亲启门扉,只见殿内位一素女,凭窗远望。晨曦之中,偌大的朝露殿纤尘不染,倒多了一分清丽。
“你终于来了。”思澄言未见出奇,不过温婉看向寒轩那满目萧索。
“你怕是耐不住了。”寒轩于其对座坐下,环顾殿中,唯见晨光肆意倾洒,一片春光明丽。
“一连九日,娘娘大展经纶、宽猛相济,朝野真是耳目一新。”
“关了你九日了。今日与众臣议了,魏穰逐轻先羁于京中三月,以观后效。他本是燊州人,众臣说不可放虎归山。若其安分守己,之后便封个锦都长史,居一闲职,让其了却此生。”
“娘娘隆恩,臣妾此生难报。”思澄言此次却波澜不惊,浅浅相叙。复自袖中抽出一只小小竹筒,“家父有封家书来,臣妾想读给娘娘听。”
寒轩眼角微动,正色道:“本宫到底是低估你了,纵千山万嶂,这朝露殿还是fēng_liú不断。”
思澄言并未理会,只是展卷而读:
“吾儿言,为父知山陵已崩,玉廷翻覆,子居玉阙,必首当其冲,父卧不安席,心甚忧之,故有一言进之于子。为人臣者,以一忠字为先。尽心于人曰忠,人君在位,为臣者可依之利之,不可谋之戕之,可谏之詈之,不可欺之忤之。为父当年施计送你入宫,意只在邀爵请赏,绝无谋储渐位之意。而今皇帝大行,为臣为妾,宜以逝者旨意为大,切莫违逆,若有山雨欲来之势,更宜为其图之,勿以一己之私念,罔置人臣之大伦。子虽位及贵妃,其中几多风雨,为父感同身受,亦愧怍难当。阳春三月,南来山竹已熟,昔年子甚爱之,不知此生,可否还有共啖之时日。万望珍重,为父谨上。”
读罢,思澄言只低头将家书放回竹筒。面中略有浅笑,目中更有晶莹。
寒轩默然,亦不曾言语。
收起竹筒,思澄言起身,复重重跪于寒轩身前。寒轩略有不忍,却也没有出声,只静待其言语。
“于娘娘面前,臣妾是臣,然娘娘于陛下身前,亦是臣子。家尊此言,亦可进于娘娘。”
“你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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