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也不必做这副样子给我看,你养育了我十几年,这份恩情,我这一生注定偿还不清。虽然我不愿意接受我这个身份,但事已至此,就像师父说得,我没有退路,只能和师父和父亲做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夕照说得半真半假,一双柳叶眼冷静深沉地看着云松道长,“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能教会我这么多大道理的师父,定然不是能被这份恩情左右人生选择的人。师父,你与我父亲什么关系?”
楚魈猛地抬头,神色仓皇失措,“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莫晖望是你的儿子吧?”
“砰”的一声,楚魈颤抖的手打落了手边的酸梅汤盅。这声惊响惊动了外面的婵儿,连忙瞧着门高声道:“娘娘,发生何事了?”
“无事,不必惊慌。”顾夕照高声回了婵儿一句,眼睛却仍旧看着身子都软了下去的楚魈,“是师父与我父亲的儿子?若是如此,我师父对生子也太残忍了些,虽说私生子是……”
“不是。”楚魈彻底崩溃了,身子不受控地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捂着脸,很快,眼泪和低低的呜咽声从指缝中一同泻了出来。
顾夕照看了她片刻,然后垂下眼,起身走到她身边,无声地跪在她对面。
她的前半生,师父对她恩重如山,这份恩情,她此生都没法偿还。若是没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她会始终爱她,护她。
可是,谁叫她遇上了小傻子,说她是白眼狼也好,说她冷血无情也好,为了小傻子,世间其他人都可以负。
她明知她的话对师父来说,是刺在师父心口上的针,是撒在师父心口上的盐,但她依旧要说的。
许久之后,楚魈才拿开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按住了顾夕照的双肩,“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你父亲对生子残忍是什么意思?”
她师父用了全力,这么多年的武学内力都压在她的两肩头,让她有些承受不过来,但她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父亲难道没有告诉过师父,莫晖望死了。”
楚魈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她,“你-说-什-么?”
“莫晖望死了。”顾夕照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被我父亲派人杀死在天牢中。可惜,我从前不知他是师父的儿子,不然定是会救师兄一命的……”
楚魈彻底失了力,得亏顾夕照拉着她,才没有仰面倒了下去,一张脸彻底是了生气地倒在了顾夕照怀里,久久都没有一点声息。
顾夕照轻叹了一声,楚魈没有亲口承认,但看她的反应,事情和她预想的也差不了多少,暗卫查的模糊,并没有直接证据,她也全凭连蒙带猜。
良久,顾夕照才轻轻推开她,单手撑着她的一边肩膀,另一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脸,“师父,你这是何苦?您在我心目中,是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为何要为了我父亲,淌进这滩浑水中?”
楚魈眼珠转了转,隔了好一会,失了焦的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顾夕照,“如今,你是在看我笑话吗?”
顾夕照摇了摇头,放开她,站起身来,“我有什么资格看师父笑话?我不过是同情师父,像同情我自己一样,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亦或许时间错了,人也错了。师父,我很喜欢皇上,很喜欢……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顾夕照自嘲一笑,“她是赵皇室的皇,我是萧皇室的人,不对,准确的说,我只是萧皇室手中的一把刀,一把要灭了赵皇室的刀。”
楚魈趴在地上,很久之后才出声,“莫晖望是我的儿子,但不是你父亲的儿子。”
顾夕照愣了愣,“那是谁的?”
楚魈抬头看她,笑的悲凉,“我也不知道。当时他们人那么多,我生不如死,哪知晓这个孽种是谁的?”
顾夕照惊得后退了一步,“那师父明知……为何要……”
“那一年,我活的如个活死人,直到孩子快要生了,我才清醒过来。”楚魈神色冷静了许多,她缓缓站起身来,认真地拍打着衣服,抚平每一处褶皱,“可笑的是,我父亲传给我这么多药方和毒方,这个孽种还是顽强地活了下来。”
顾夕照被这个事实真相惊得彻底不知要说什么好了,半天才嚅嗫着唇瓣,“师父,对不起……”
楚魈的神色虽然还是有些发白,但比方才的要正常许多了,她笑了笑,“对不起我的那些人,都死了,阿照为何要说对不起?”
“不该……”
“是让人难以接受,但都是事实,不是吗?”云松道长打断她,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顾夕照,“我原谅你,阿照也原谅我吗?”
是立场不对,原谅不原谅又有什么关系?
顾夕照垂眸,“命该是如此,其实也不能怪师父。”
楚魈没有说话,盯着地上的那些碎片,褐色的酸梅汤在地上淌了一滩,又一线慢腾腾地流到了她鞋边,像极了那年,她披着一件满是汗臭味的将军披风缩成一团,看着那时还不是昌平侯的顾峥和他的下首把那些一个个欺辱她的人斩于刀下,只是那时流到她鞋边的血要更红。
阿照问她,为何要淌进这趟浑水里?
她如何会知道这是浑水?那时的顾峥顾将军,于她绝望之际解救她,生的英武不凡,端的亦是君子翩翩,对她关怀,对她呵护,没有任何嫌弃,带她领阅生活阴暗对面的阳光,她一心慕他,一心爱他,亦是怀春少女的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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