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院长慢条斯理地冲庄恕翻一个白眼:“你平时在家养兔子呢?”
“何止养兔子。”季白连肉带汁,往嘴里扒拉着香软劲道的特供五常大米控诉,“你都不知道他那什么营养汤有多黑暗料理,木耳配冬瓜,兔子都不吃。”
庄恕手指翻飞,十分灵巧地给他剥了只虾,蘸好酱油喂到人嘴里,给自己也剥了一只吃着,指尖挂着虾皮凭空点点:“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每天吃油炸食品大鱼大肉能好吗,新市花费大量投资在不同功能区土壤种植预防金属污染和风险评估上,搞蔬菜基地建阳光大棚,好不容易绿色产出,还要被人民公仆嫌弃。绿色对人体相当重要,我说了你不听,可以问问凌院长,问问赵启平。科学研究表明——”
季白塞给他一嘴炸肉丸:“香不香?”
庄恕嚼嚼嚼。
“啰嗦死了。”季白刚刚一直埋头苦吃,迅速地扒光一碗饭,凌远很贴心地站起来给他盛,他虔诚地把碗递过去说了声谢谢,“他平时在医院也话这么多?跟中老年人朋友圈似的。”
凌远笑道:“庄医生多讲讲道理,患者也能多听听话,也就你,一言不合掀桌子。”
“……谁说得过他,成天嘚啵嘚……”季白撇撇嘴。
“小远你自己看看,你看看!哪是掀什么桌子啊,这成天上房揭瓦。”
凌远不搭理庄恕,把满满一碗白米饭递回来:“行了,你和熏然今天非把我俩按在这吃顿饭,琢磨什么坏主意呢?”
话音一落,一直格外安静的李熏然舔舔嘴唇,不动筷子了,和季白对视一眼,清清嗓子。
凌院长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警局评先进,今年志愿服务的指标我们队还没做完。”李熏然眨眨眼。
“对,所以前天联系了福利院。”
“福利院刚好有个集体活动,要带孩子们出去社会实践。”
俩人唱双簧似的:“这个社会实践吧,主题是自力更生,体验生活。”
庄恕看看凌远,看看他俩,敲敲桌子:“说重点,什么内容?”
俩人异口同声:“摆小摊。”
03
“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么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季白和李熏然考到不同分局,新报道那天,他嚼着口香糖,随随便便套件大帽衫,单肩背着一只双肩包装下他所有要带到宿舍的生活用品,往基层格子间的破桌子上大大咧咧一撂。
红三代,商二代,见过的套路一个连一个,会客室堆出褶子的人间百态比军区大院三步撞见一个将军还令人印象深刻。这个世界上,人和人,出身带来的教育理念与家庭氛围培养出的性格,天差地别。有人家破人亡风云巨变差点送命时,他揪掉省委副书记三根白头发。有人放了课窝在宿舍拼乐高10242,他叼着白糖糕徒手拆95式。有人连熬一周大夜赶论文死线啃文献,他站在铁丝网外,沉默着看铮铮铁骨扶着棺木嚎啕,看恶徒逍遥,看不得善终。
季父冲他拍桌子,你以为你懂什么。我季家填进去的血泪比你那半瓶子晃荡的廉价热血多了千钧重量,我就是知道,才不让你走这条路。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混出个名堂。
季白转身就走。
混就混,不混出个模样不回头。
有个屁关系。
老子的人生理想打六岁就白纸黑字写下来了。
腐败、谄媚、人情冷暖,季白生吞活嚼咽下去,长睫毛直喇喇地垂着,云淡风轻。
功勋章满身的老将军站在雨里弯了腰,看这样的英雄末路,就像看美人迟暮日落西山,既然看见了,那就没理由忘记了。
04
庄恕感觉他连做三场手术都没有现在这么内心充满绝望。
季白带着一群小豆丁在批发市场你一言我一语,一只一只小脑瓜像玩打地鼠。手机壳?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什么样子的?这太丑了,放下。
孔明灯?新市禁止随意燃放明火,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宝贝。
不然卖二手旧物,又有意义又经济实惠。算了,还要收拾整理,太麻烦。
最终买了几大黑塑料袋的袜子卡套零零碎碎,季白光顾着用一根手指和小朋友掰手腕,庄恕楼上楼下跑了三趟才把东西都搬进后备箱。
庄恕揉着酸痛的胳膊抗议:“堂堂市局刑警大队在职警官带人天桥摆小摊,李局长知道这事吗?”
季白不以为然:“福利院定的嘛,又不穿警服,刑警大队怎么了,刑警大队和城管两个编制,再说摆小摊又不犯法。”
庄恕无语凝噎,趴到方向盘上看着李熏然挨个点小豆丁,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上福利院巴士。
福利院,张淑梅出意外后他在那里呆过一阵,好在时间非常短,杨帆找到他,送他出国念书,带他脱离残缺的公益机构。
季白抱着膀子靠过来,头毛贴着庄恕侧脸,又硬又扎,他向外打量,冲着一个的小女孩努努嘴:“这丫头能编一手特别漂亮的小竹筐,手比我们检验科的小陈还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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