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此时已走入后院,王后奔着院中池水旁的假山而去,好似游闲一般绕着青苔遍布的山石转了几圈,一边回话:“大祭司?哦对,你之前是说过要和大祭司一起离开。”
——我想请您拿个主意,究竟是离开还是留下。
——生在亓朝的人,难道和我狄国还有什么关系吗?
王后那日的回答在耳边轰然炸响。他简直不敢看王后的脸色,闷头说:“趁城门未破,我带您出宫城找我师父。”
“你莫非没长脑子?”
他感到莫名,抬头看见王后掀起半边嘴角,笑得冷漠又嘲讽:“狄国被亓朝震慑多年,为何独独此时发难?亓朝兵强马壮,边境常年戒严,为何却节节败退到背城一战?”
他心中一动。
“我若是走了,狄人拿什么做战争借口、大亓拿什么为战败泄愤、燕党又拿什么满足野心?先前那些人虽句句诛心,有一点倒说的很对——如今这个局面,我走到哪里,战火就会蔓延到哪里。”
前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几个高大的蛮族侍卫闯进后院,满面通红神情恐慌,用异族语言对王后高喊了几句话。拥挤在院里的蛮族侍从立时骚动起来,中原侍从虽语言不通却也能察觉出令人不安的信号,一时间人心惶惶,传来隐约的啜泣声。
——城门已破,狄军攻入王都占领街巷,不论妇孺一律屠杀。王城剩余的残兵败将正护着一群须发皆白的朝臣涌向王宫,打算困守以待援军。
教他蛮语的老师是天子亲自指派的,虽然左右公子皆不赞成。天子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听小儿子哭诉听不懂母亲说的话?尽管天子自己也听不懂,妻子的语言对天子而言是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从头学习的一门技术,所以夫妻两人说话二十多年来都驴唇不对马嘴。
“听,”王后说,“现在连王宫都出不去了。”
破城太快,他心中惊骇,想起天子不久前率亲卫出城御敌,城破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他眼前一白,竭力压制的冶葛之毒顿时掀起滔天波浪,喉头用上腥甜,他伸手扶住假山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王后一把打开他的手,眼神示意侍女上前。
他麻木地后退几步站住,看见蛮族侍女在假山旁弓腰半蹲,狄戎风情的短衣窄袖绷出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侍女两只厚实的手掌抓在山石两侧,一声蓄力十足的大喝,肌肉彭起——山石移位!
假山下是一层土皮,侍从上前铲开,露出一块青苔斑驳的压石。搬开压石,被隐藏多年的密道终于现出端倪。
蛮族侍从们尚且镇定,中原侍从却已震惊失语,看来密道的来由不言自明。
他尽力压制喉头不断翻涌的咳嗽,心中淡漠地想:看这样子,恐怕初到大亓就已经开始给自己留后路了。
蛮族侍女大约是在场所有狄人中,除王后外唯一会说中原话的,此时代替王后对着满院侍从发话:“这里,出城,一个一个。”
从这里下密道可以出城逃命,一个一个来不要拥挤。
院里悉索的私语顿时安静下来,中原侍从们脸上迸发出绝处逢生的光彩,纷纷拜倒在地,高呼“王后仁慈”。
他站在王后身侧,看见她半边嘴角依旧掀着讽刺的弧度。
蛮族侍女大喝:“起来!快点!”
侍从们手足并用爬到密道口。虽事先声明不要拥挤,事到临头,身后还有刀剑逼迫,人人恨不得抢占先机,非要蛮族侍从守在密道口揪住蜂拥的后领才能留出供人通行的缝隙。
院里的中原人一个个减少,殿外清晰传来奔走哭喊之声。逃往深宫固守的人群又近了一步。
王后一声吩咐,蛮族侍从也开始跳下密道,黝黑深邃的井口散发出潮湿阴冷的气息。
等到院里只剩下三人,蛮族侍女安分地守在王后身边,王后终于看向他——“你也进去。除非想被外面那些失去理智又恨透了狄国人的疯子一刀砍死。”
真狡猾,他想,这时候我又成了狄国人。
“您呢?”
王后看着他,深褐色的眼底冷冷沉寂:“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只有我留下,燕党那些腌臜手段才使不到别出去。姬桓顺利登基,它们才会消停,否则你将永无宁日。”
“您不能留下,除非想被外面那些失去理智又恨透了狄国人的疯子一刀砍死!”他用王后的话回敬,紧紧攥着王后手腕生怕她就此离去。这恐怕是他一生中和母亲距离最近的时刻。
王后露出鄙薄的笑意,反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寸劲一推,一股极大的力道将他送下地面。失重感只有短短一瞬,一双手接住了他。蛮族侍从将他搁在一边,仰头急迫地望着王后。
他也仰起头,一边慌忙摸遍全身企图找出一块随身符箓,一边喊:“您不能留下,亓人不会放过您的!”
一块能用的符箓也没有。这是修习方术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弱小无力。那位接住他的蛮族侍从立刻意识到王后与另一位同胞并不打算下来,转头用蛮语嚷嚷了句话,密道里乌泱泱的人头中立刻冲出一群蛮族侍从拼命朝前挤,想在狭小的井口望见他们王后的脸。
他被一把推开。
王后蹲在井口,带着笑意的眼神挨个在同胞们焦急的脸上短暂停留。
“您不能留在那儿!”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蛮语的叫喊中。
王后贴身的蛮族侍女搬起压石,井口的光线被遮挡大半。缝隙外有逃难的叫喊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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