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书洋洋洒洒给姜羽留了两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从姜羽父母的死亡说起,简单说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为改革做的准备,又详细介绍了他所总结出的燕国需要改革的弊端,以及他现在所推行的政令。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荀书的书房里有整整一柜子的书,都是与此有关的,全部留给了姜羽。
“舅自知愧对于你,然身为燕国臣民,身为汝父之子……愿汝成舅未竞之事业,行新政,革弊病,兴我大燕……舅死而无憾矣。”
末尾,荀书表示希望姜羽能将改革继续下去。
“你舅舅病得厉害,嘴里却还念叨着你,每说一句话,便要歇息一会儿。等我写完这封信,他便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荀荣氏拭着眼泪说。
“舅舅是患了何病?”姜羽问。
“太医说是积劳成疾。”荀荣氏道。
积劳成疾……与姜羽想得一样。
他郑重地把荀书留给他的信折好收回到信封之中,妥帖放进怀里,朝荀荣氏弯腰行礼:“舅舅的嘱托姜羽都记住了,舅母放心,姜羽绝不会辜负舅舅所托,一定完成舅舅遗志。”
荀荣氏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你舅舅说的,自然是对的。你既有这份心,你舅舅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荀书既然已死,丧事便要办起来了。
这年代的规矩,女人不能主丧,而荀伯文年纪尚幼,因此姜羽与荀荣氏合计一番,便决定由荀伯文主丧,姜羽给他帮忙。
丧事礼仪繁琐复杂,等级森严,姜羽接手后,便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了。姜羽先命人去给荣氏以及荀书生前走得近的同僚报了丧,中午荀书各亲朋好友便换上吊服,前来荀府吊唁,送上给荀书的衣被,称为致燧。
其后要给荀书沐浴,饭含,即在荀书口中放上珠玉、贝、米等,以免荀书到阴间去挨饿,饭含之后要袭尸,即为荀书穿上特制的丧衣,共三套。袭尸后还有小敛、大敛等等。从口中含的玉到丧衣,从棺椁到墓地,不同等级皆不一样。
这也是姜羽头一次替人置办丧礼,繁复的礼仪,加之朝夕哭的荀荣氏及荀伯文,让姜羽每一日都又累又沉重,连戚然明的事都暂时顾不上,想不起了。
所谓朝夕哭,便是指荀伯文、荀荣氏每日日出日落前都要祭奠并哭丧。姜羽听得多了,不免被影响。幸好他只服缌麻,不必像母子二人一样哭得声嘶力竭。
丧事举行到一半,一日日落前祭奠完荀书以后,姜羽从荀府回到自己的府上,马车行至府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大人!”公孙克似乎看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惊讶。
“何事?”姜羽掀开帘子,向外看出去,只见暮色之中,那人瘦削的身影正立在自己府门前。
姜羽一恍神,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定睛一看,那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石狮旁,不是幻觉。
暮春初夏的时节,晚风十分柔和,不冷不热,轻轻拂动戚然明的发梢和衣摆,整个人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他背上背着剑,腰间悬着骨笛,不过月余,姜羽却觉得他似乎又瘦了。
他看上去风尘仆仆,像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脸上带着倦色与些许悲戚,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
“大人?”公孙克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何事,询问似地叫了姜羽一句。
姜羽垂下眼,自马车上下来,吩咐道:“进去吧。”
虽然从马车上下来了,姜羽却也没有多看戚然明一眼,径直朝大门走去,车夫则驾着马车从侧门走了。
望着姜羽向自己走近,戚然明略有些紧张,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腰间的笛子,垂下眼,等着姜羽来问他一句什么。然而没想到的是,姜羽却绕过他,走到了大门口。
眼看姜羽就要走进去。
“姜羽!”
姜羽刚跨过门槛,便听到戚然明略显焦急的声音。
姜羽脚步微顿,回过头,见戚然明正望着自己,眼神慌乱不安,让姜羽有些不敢看,仿佛他做错了什么事对不起戚然明似的,便避开了他的视线,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既已离开,便不必再来了。
戚然明有些错愕,不明白姜羽为何这样问。他似乎想上前,又停住脚,踌躇半晌,低下头低声问道:“你为何不辞而别?”
“我不辞而别?”姜羽挑眉。
戚然明不知姜羽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他到现在还后知后觉地不知道姜羽误会是他想走。
“不是么?”戚然明近乎无措地站在那儿,仿佛他是那个被抛弃的人,姜羽竟从中看出了几分委屈。
他看不得他这样,便放弃似地皱了皱眉,说道:“算了,你进来说吧。”
戚然明眼睛微微亮起,有些欣喜,上前几步,走到姜羽的身侧,和他一起走进去。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姜羽原本打算既然戚然明来无影去无踪,他也没那个心力一次又一次看着他来来去去,便算了的。但戚然明又一次来找他,姜羽真是没脾气了,因此只是沉默着,等着戚然明开口说说他的来意。
但戚然明素来拙于言辞,加之此刻心情又忐忑,根本不知从何说起。一路拿眼睛偷偷看姜羽,在姜羽向他看过来时又收回视线,假装在看路。
直到戚然明跟着姜羽到了卧房门口,戚然明也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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