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姨娓娓道来,黑影静静听着,苍老的眼睛再度焕发光彩,而黑线的转移也慢了下来。
“老一辈人不像你们小年轻,嗯……动不动就说些r_ou_麻的话,我们年轻的时候最多写写信,再碰上那个年代,就更不能说了。可就算如此……”李阿姨擦了擦眼睛,“老李也说过,要是哪个先走了,一定要在桥上等一等。”
桥,就是奈何桥。
阿姨说的很朴实,可是这幕只有她和流光能看到的场景让费夷吾喉头哽咽。
大卫也在呜呜低吼着。
费夷吾蹭蹭流光的肩部,抹掉了眼泪。
真是没用啊,她自嘲。
然而流光掌心的温暖却源源不断传来,像是在说:没关系。
“老李走了,我想着好好养大卫,然后去看看孩子,要情况允许呢,再等等孙子。”黑影抖动了下,抓得更紧了。李阿姨淡淡地说,“老李一辈子都是我照顾的。每次出门让他等十分钟他都要唠唠叨叨半天,这回让他等了一年,怕是等着急了。”
刘姐红了眼眶,在现场气氛的熏染下,她的气色比一进卧室好许多。看来就算是再冷酷的法官也同样会被人情打动。
把在场所有人感动得一塌糊涂,李阿姨突然想起什么,说道:“老李走前好几次念叨骨灰要撒树下,我笑他你这不膈应人家哪,他才作罢。不过……人真的走了,想想这是他的遗愿,我就把他的骨灰取出一部分埋在树下。”
费夷吾:“啊。”
谜底解开了。
怪不得李叔叔是从树枝上出来的。
她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流光的掌心:你这只深藏不露的狐狸j-i,ng。
“本来当个念想。”得知实情,李阿姨也颇感意外,“让小刘不舒服的是这个啊。这老头子,外人面前挺在乎自己形象的,就会对自己人耍x_i,ng子搞小动作。”
“……”
阿姨你称呼一变气氛就不对头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出乎费夷吾的意料,李阿姨问:“那个老头子就在这里吗?”
费夷吾指指床边。
李阿姨转过来,像是明眼看到,准确捕捉了“李叔叔”头部所在,吸了口气,大声说道:“老头子,你听好。伺候你大半辈子,我好不容易有点时间留给自己,你就别来捣乱了。我要出国去看孩子,看完孩子还要去北极一趟,说了大半辈子要看极光,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我要离家出走,老头子你听到了吗?”
语气完全是恋爱中撒娇的小女生,说完后甚至悄悄红了脸颊。
黑影形体淡了些,面目反而更加清晰,是刚才跟大卫玩丢球的李叔叔。
“要让我等多久?”李叔叔扯着李阿姨的袖子,活像心愿得不到满足的小少年,“我愿意等。可是我离吴越王的水平还差得远,我又想早些见你。”(注2)
李阿姨俨然听不到他说话,见大家都站着,下了床招呼大家去客厅。李叔叔巴巴地跟在后头,神情无比落寞。
费夷吾问流光:“要不要我帮叔叔转述?”
流光摇了摇食指:“先等等。”
五人在客厅围成半圈,李叔叔就在李阿姨坐的单人沙发边上,不停地问:“你要我等多久?要我等多久?”
李阿姨分明没听到,可又像是听到了,数着手指计算:“儿媳妇预产期在明年三月,起码要等小孩子上幼儿园吧。还有,外孙女去年也谈朋友了,我等她结婚。嗯,我起码还要再活十年。”
笑呵呵的表情再次回到王哥脸上,刘姐也极为难得的笑了。
王哥说:“以后要是我先走了,你随便快活,只要不嫁给别人,我等多久都行。”
刘姐白他一眼:“呸,你不许比我先走。”
费夷吾lu 大卫:“吃饱了吗?”
大卫舒服地眯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在说:“这狗粮挺好吃,吃多少都不够。”
生人之间全然没有先前的惨淡愁云。
不过大家的欢乐显然是加诸在李叔叔的眼泪上,老人家耷下眼皮,不无沮丧:“老外都信上帝,你这么好的姑娘到时候去了天堂,我还能等到你吗?”
李阿姨还是没听到他的话,朝着客人说:“我跟儿子交代过了,墓地也选好了,到时候万一没能回来,让他把我送回来。我早该想到老头子的倔脾气。给你们造成困扰,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哥赶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大伙闲聊了一会儿,李阿姨主动提议去楼下把那抷骨灰收回来好“让那老头子安安心心等着”,刘姐和王哥拦不住,只好由着她。
大半夜挖土的行为并没有引起物业注意。把最后一捧土放进瓮里时,李阿姨说了句话——
“老头子,我们会再见的。”
李叔叔的身影随着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唇齿,也渐渐消失。
大卫还在树下,痴痴地仰望着那根敲打窗台的长枝。
李阿姨注意到她神色有异,也跟着她看向草地:“大卫还在吗?”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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