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真正的树倒猢狲散, 不复往昔。
方明珏这样一番动作,朝堂动荡自然是免不了的。但眼下家国都动荡了,朝堂若还留着这帮蠹虫,那才真是要国破山河亡。
不破不立。
正如萧乾说的, 方明珏是个惯爱剑走偏锋之人,赌得放手一搏,赢得也惊心动魄。
满朝大臣和京城的老百姓们,头一遭发现,他们现今这位皇帝其实一点都不软弱好欺,反而是个面黑心更黑的狠绝人物。朝堂上的人人自危还未开始,便在方明珏的雷厉风行下结束。
十几年的隐忍谋算,竟就这么机缘巧合,成了真。
而在这个关头上,大晋和谈的消息传来,便显得有些微妙。
能不打仗,当然好啊。大臣们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写奏折,打算劝方明珏舍弃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韬光养晦。但一批折子还没递上去,民间却先翻了天。
朱昆说要和谈,自然是心思恶毒。离间方明珏与萧乾是其一,离间南越君臣是其二,煽动民心是其三。
毕竟,老百姓都求个安稳的太平日子,谁愿意打仗啊?民心胁迫,方明珏不从,恐怕也有人要从。
但朱昆千算万算,没算到南越老百姓清奇的脑回路。看着话本在重文轻武的南越长大的他们,跟大晋百姓完全是两个品种。
在他们看来,晋军兵临城下也不需有多气愤,堂堂正正输了,很正常。但若是你大晋耍歪门邪道,要陷害杀害我们的皇帝,打我们皇帝的脸,那就是不行。我们皇帝的脸只能我们打,我们编排,你们敢动,就要打回去!
南越军缺的热血与勇敢,竟都在一帮逻辑感人的老百姓身上实现了。这于战争本毫无用处,但在此时,却是让朱昆的阴谋败得可笑至极。
和谈的消息方明珏还没回应,老百姓就先堵了皇宫的大门。
曾子墨从江南归来,重掌御史台,头一天上朝就被乌压压的老百姓堵在了皇宫门外。
车帘微微掀起,曾子墨侧耳听了听,靠在里面的肖弈面白如纸,轻声问:“百姓请愿?民意如此,看来这次和谈,陛下不从也不行了。你那请战的折子赶紧放下,才回来,莫要惹祸上身。”
曾子墨淡漠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他看了肖弈一眼,道:“你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吗?”
肖弈抬眼,“什么?”
“拒不和谈,要打便打。”曾子墨放下车帘,靠回垫子,“此处用不着你我,回府吧。”
与曾子墨一样,许多大臣一听一看,有的放下心来,有的赶紧撕了折子,也有的冥顽不化,还是犯言直谏。
方明珏将所有折子留中不发,停了今日早朝,再派新鲜出炉的户部参事徐慕怀去安抚民心,然后自己进了御书房,展开萧乾的信件。
萧将军操练南大营之余,还有心情写情信,图文并茂,生动形象。
只可惜画技堪忧,一张纸上画了几个舞枪弄棒的小人,一侧一行潇洒行书,写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今日自练狗屎始。
再往下翻,是一张张乱七八糟的画。有的画了一只握笔的手,指节修长,指甲圆润,如截挺秀修竹。是方明珏的手。也有只有一双眼和几根发丝的,还有模模糊糊的背影,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零散的回忆与思念。
最下面压着一张,写了两行字。
有匪君子,今我思之。
巫山入梦,云雨成诗。
方明珏一怔,将纸翻过来,盯着背面栩栩如生一丝不挂的画像,耳根处蓦然泼开一抹轻红。他转头望向窗外,桃枝空荡荡,桃花眨眼间便都谢了干净。
方明珏将信纸仔细叠好,放入信函内,一封封压进匣子里。末了,挂上把精巧的锁。如藏至宝般,金关玉锁,亦不能放心。
他捏了下那锁,声似风语轻微:“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方明珏这边诡异的发展,是萧乾万万没想到的。他身处深山老林,消息难免不畅,等得知朱昆的算计时,南越老百姓早就已经替他把大晋来的使者喷了回去,差点把萧大将军笑死在马上。
萧乾不意外朱昆会猜到他的身份,毕竟朱昆的爪牙实在是多如牛毛。
但他一点都不慌。因为一旦他的身份曝光,哪怕没人相信,只是谣传,也会对大晋造成影响。
那些在他死后离去的人,踩了他一脚的人,还愿意再次来面对他吗?他们在上阵前,会不会想起曾经的教训和兄弟情义,再下不了手?百姓又会怎么想?死而复生,天命在谁?当初萧乾的死,又有多少蹊跷?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
朱昆可比他害怕多了。
萧乾堪称有恃无恐,带着人在山林里游走,沉迷于与小股晋军交手。从败多胜少,到慢慢持平。从最初的人数锐减,到愈战愈勇。越来越多的晋军投入进此,为了压制住他们这股邪风。
但萧乾就是以大晋雁北山林战而成名的,他就是个无底洞,来多少,就能咽多少。
而沿着山林路线,萧乾他们也很快地入了辽东地界,与早就被派过来打入南越辽东军内部的顾战戚,重逢了。
顾大人即便是个小斥候,也是风采依旧,见了萧乾翻身下马,贼眉鼠眼地凑上来,塞过来一个小瓷瓶,悄声道:“皇……将军,辽东特产……陛下之前托属下带回京几瓶,您先瞧瞧?”
“少来,”萧乾一脚将人踹开,严肃道,“说正事。”手上却极其自然毫不含糊地将瓷瓶顺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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