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陷。
他一把抓住了慕容南柯的衣襟,胸口剧烈地震荡着,仿佛所有的血都涌到了喉咙口。
开了好几次口,还是说不出话。
终于发出了声音,却颤抖着,狼狈不堪。
“你说什么?”他咬着牙关,“你再说一遍?”
“说几遍都行。”慕容南柯淡然道,“只要你敢听。”
是真的。萧景琰突然明白过来。
慕容南柯说的,都是真的。
他拼命想要忘记却在午夜梦回时常常闯入他梦境的那个人,突然再次落到了他的记忆里,那般白衣广袖,笑语翩然。
心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往事如潮涌动,一幕幕,一出出,刮骨带肉地疼,让他动弹不得。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人走的时候边笑边吟的那一行诗。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那时他以为这是离别之诗。
现在想来,那不是离别,而是诀别。
辞君去一行清诗,自此后生死殊途。
他仍然记得那个人走的时候那一脸春风悠然……明明那个时候,那个人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心就像是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一块,萧景琰放开慕容南柯,冲到栏杆边干呕着,仿佛想要把心里的血连着酒一起吐出来。
那个时候,他想,那个人终归是选择了江湖。
也好,若是自己,在那个人和江山之间,也会选择江山。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他只能那么做。
可是原来他错了。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错了。
原来那个人选择了他。为了他,舍了命,也舍了江湖。
他记得那个人说:我是真的很想陪着殿下这一生的。
原来不是那个人不想陪,不愿陪,而是他已经倾尽一切,包括性命。
……他没有什么可以拿来陪他了。
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宛如他胸口里翻江倒海难以安静的情绪。
萧景琰紧闭双目。仿佛唯有如此,他才看不见属于自己的天崩地裂。
“销魂蚀骨……真的没有解吗?”他问。
“有解啊,”慕容南柯道,“中了这种毒的话,死了,就算是解脱了吧。”
“不过你也不用觉得欠了他什么。”慕容南柯笑笑,“这是蔺晨那小子自己的选择,他那么喜欢你,那么就连死,大概也是带着欢喜的。”
萧景琰攥紧了拳头,想要把所有的动摇都握在掌中,却握不住。
“他……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慕容南柯摇头,“琅琊阁封锁了一切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你的这个问题,除了琅琊阁,没有人知道答案。”
这么多年,萧景琰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琅琊阁的传闻。
他们说,飞流成了琅琊阁的首席护卫。
他们说,老阁主大病已愈,常常云游在外,这阵子又在毒心谷住了大半年。
他们说,老阁主不在的时候,孟文蔡就是琅琊阁的当家,管着琅琊阁的情报生意。
他们唯独说不清的,就是关于那个人的确切消息。
有人说,蔺晨已经没有在江湖露面好多年,定是隐居琅琊阁重修兵器榜呢。
也有人说,他们上琅琊阁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个少阁主,他一定是去了江湖哪里逍遥。
还有人说,不对不对,蔺晨是去了昆仑山挑战剑客伏龙子。结果输给了伏龙子,就在昆仑山住下来修行了。
可偶尔也会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哪里哪里见过蔺晨,可若是仔细问来,却也不过是些道听途说而已。
而萧景琰只是听听,并未深究。
若那个人想来金陵,自然会来。他不来,那么必定是有哪里的风景比金陵更好哪里的美酒比金陵更浓哪里的人儿比金陵更美。他那个人,心想去哪里
,腿就往哪里走。便放他去逍遥吧。
萧景琰以为,他们选择了各自的选择,舍弃了各自的舍弃。
从此庙堂江湖,天涯两端,各自安好,倒也不错。
是的,他一直这么以为。
……直到慕容南柯把这个秘密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浮生一世,萧景琰一直以为自己活得清醒。舍该舍,得应得。
那个时候在十里城,蔺晨说要走的时候,尽管心如刀绞,他却咬紧了牙关,不肯表现分毫。
他以为那个人放不下江湖。他以为自己放他回江湖去,不去挽留,不说不舍,便是对他最好。
可是没想到……自己早已醉了,还醉得如此一塌糊涂。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怔怔问慕容南柯。
因为我已经太晚了,慕容南柯想,晚到无可挽回,晚到所有的欢喜都成了南柯一梦。
可是你,如果你还能伸手抓住属于你的那一缕清风的话……
“我说了,因为我醉了。”慕容南柯笑道,然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萧景琰看他拿着半壶酒,踉跄着脚步,慢慢走下清泉殿的石阶去。
许多南楚宫人涌上来,想要扶他,可是这位南楚大帝只是大笑着挥开了他们的手。
他击节而歌,伴乐而舞,一路大笑着走下了台阶,走进了载歌载舞的千人舞阵之中。
萧景琰看舞阵倏然打开又合拢,把慕容南柯的身影吞没其中。
——就如很多年前他在清泉殿上看过的那朵盛放到极致又倏然收拢深藏于雪下的牡丹。
其四 若醒华年
从那场大醉之中醒来,萧景琰派人给琅琊阁送去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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