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得得”的马蹄声格外的响。长长的青石板路,有闻静思住过的客栈,有他们用膳的面馆,有打听消息的成衣铺,也有曾牵动闻静思心神的车马场。马车行至城南门,天边正好露出一道曙光,将门前站着的数十位百姓照得分明。明珠认出当先几位是车马场内领头的汉子,即刻让吴三勒停了马匹。那几位汉子走上前来,深深一鞠躬,其中一位开口道:“先生,江知府说闻公子这两天就要走,我们等了一宿,就为了见公子最后一面。”
闻静思在车中听得一清二楚,心中颇为感动,不等明珠回话,稍稍提高了声音道:“明珠,你来扶我一扶。”
明珠应声下车,揭开车帘一角,小心地将闻静思扶下马车。那几个汉子只见过布衣文巾的闻公子,哪里想到今天一照面,竟是身披纯白狐裘,玉冠锦靴的打扮,若不是瘦削的脸上那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时常见着,几乎要将面前的人认作他人,因而一呆之后,齐齐围在他身旁嘘寒问暖,嘱咐东西。闻静思听着耳边朴实的关爱,心中感慨万分,缓缓道:“我身体已无大碍,让你们操心了。”
领头的一位男子哈哈笑了两声,叹了口气道:“今年大伙儿运气好,碰上闻公子,有口饭吃,明年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好运了。”
闻静思知道他们心中的担忧,柔声劝慰道:“禹州的旱情不仅是朝廷,也是宁王的一块心病,虽然不能一夜根治,只要有决心去做,总叫你们有生之年看见变化的。”
领头的男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身边几人齐齐为闻静思送行,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出建昌城门,沿着官道驶出禹州贫瘠的土地,驶向繁华富饶的京城。终其一生,他们几人再也没有见过闻静思,可他们在禹州这片故土,见到了闻静思的承诺。
离建昌越远,萧韫曦与闻静思的分别之日就越近。前几日两人还能有说有笑,或论朝政局势,或论野史诗词,越是靠近禹州边境,闻静思的话越是少,怔怔地盯着小窗外的景色。萧韫曦知他不舍分离,也别无他法,只得时时逗他说话分散心神。闻静思虽有伤感,可见他笑容里同样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愁绪,心道:“他也不舍分别,却能忍着来开导我,我又怎么能让他操心。”想到此处,强自收起了离愁别绪,和萧韫曦说到一处去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马车到了三丰镇,再往前走就是云州境内,一行人早早寻了个干净的小客栈住了进去。为给萧韫曦饯别,吴三吴四买了酒肉回来,借店家的厨房做出两桌好菜。席间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明珠豁达,与同门两人小声谈论殷州的大小武官,雁迟与徐谦这几日相处下来,多了份熟悉,正求教冬日的养生,闻静思夹了块羊肉放在萧韫曦碗中,温声叮嘱路上小心。
凌晨卯时三刻,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片刻之后传来明日轻轻地敲门声。闻静思睁开眼睛看着浓重的夜色,耳畔是细微均匀的呼吸,他翻了个身准备叫醒萧韫曦,还未张口,却听枕边人轻声道:“静思,我走了。”嗓音轻柔,不带一丝沉睡后的黯哑。闻静思暗道:“原来你也一夜未眠。”
萧韫曦半刻等不到他答话,微微提高了声音道:“静思,我要走了。”又等了片刻,仍不见他反应,只好撑起身子穿衣。不料他一动,闻静思也动了,带着衣衫上的梅花暖香密密地将他裹在臂弯中。萧韫曦心头一软,双手搂紧了怀中单薄的身体,忖道:“原来你心中也有我。”他大喜过望,不禁腰背用力,将闻静思压在身下。
闻静思将头埋在他怀中,过了一会儿才放开双手,强做镇定道:“韫曦,我在京城等你,多珍重!”
萧韫曦心跳如狂,慢慢低下头去亲吻他的双唇,可闻静思仿佛早有预知,头偏了偏,让他这一吻落在了颊边。萧韫曦不急也不恼,长叹口气,暗自道:“也罢,静思,我给自己留个遗憾,等这天下尽归我手,就容不得你再逃避了。”
马车碾过泥泞的黄土一路向殷州驰去,飞溅的水花融入低洼处,又聚成一捧,平静地映出天边泛起的晨光。
闻静思披着萧韫曦留下的狐裘,赤脚依在门边,看向天空的眼眸竟是出奇的晶亮。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谁说鸿飞留指爪,不复计东西?
第十七章 赠君杨柳做春茶
十月三十日,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薄薄的一层铺在青石街道上,和着尘土被来往行人踩踏成淡淡的灰黑雪泥,静静地堆积在道路两旁。
闻允休三日前的傍晚接到长子的书信,言明进城就在今日,可把三兄妹高兴的几日都合不拢嘴。早晨大开城门之前,三人连同林稳一起出城迎接去。
日当正午,小雪初晴。京城北门外,沿着官道行走一里,有个小巧的青瓦红柱亭。在这个亭子里,闻静思曾送走了杨丞相,也送走了史逸君,甚至连他自己也是从这里开始,雄心万丈行往禹州。如今一别近七个月,再见亲友,倒生出几分游子迟迟归的思情。
众人见闻静思披着狐裘被雁迟搀扶下车,眼尖的闻静心头一个惊呼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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