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来时,卿辰又早已睡下了,卫昭照常坐在他床头悠悠神思,忽然睡梦中的卿辰紧紧皱着眉,额头上一层汗,整个人痉挛一般地拼命摇着头,双手像是要用力伸出被子,嘴里亦在喃喃自语,仿佛正在做着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卫昭忙轻轻唤他:“卿辰,辰儿,你怎么啦?”见他仍未醒来,便用手一摸,额头竟如炉火般滚烫,嘴唇异常地绯红,“辰儿病了。”卫昭一惊,忙唤来苏木道:“赶紧传喻太医进宫。”
卿辰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病过一场了,监国之时,殚精竭虑,日夜劳损,但仍不敢松哪怕一口气。偶尔觉得身体不适,也是吩咐太医赶紧开药强行压住,国事政事每日如山洪般袭来,他深知自己病不起也倒不得,不然卫昭他该怎么办?
然而就在几个月前,卿辰从突犹战场上被火速召回后,便厄运临头,好似每日都命在旦夕,身上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在生死之间数次徘徊。现下,不知这个卫昭又是怎么想的,突然待他一日日好了起来,尤胜往昔。卫昭处决他时,他还为大康未来甚是担忧,这几日对答下来才发现,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此时的卫昭料理国事已头头是道,颇为老辣,倒也慢慢放宽心来。这一番松懈,竟似好些年来欠下的陈年旧疾一并涌上身来,终究是病倒了。
卿辰病倒后,卫昭虽心急火燎,但表面上仍静如湖面,不动声色,只是除了每日早朝外,奏折公函一律命人搬到祈天殿阅示。他从不传御医进祈天殿,均是由苏木为卿辰观色把脉,把症状一一记录下来后,送去喻太医开具药方。
这苏木是个哑巴,口不能言,但医术精妙,独树一帜,卫昭平日里的调理养生从不问御医,皆听他的。喻太医开的药方,先由苏木初阅,再交卫昭细细看过之后才能煎熬,烹药试药过程也不假手他人,但送卿辰服药之时,卫昭往往让苏木也退下,他亲力为之。
卫昭扶着卿辰喝下了药,将他头枕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背,再慢慢放回床上去,感到他身上仍旧未退过热去,便命人打来凉水,自己挽过衣袖,待要为卿辰檫身。
这时,卿辰惺惺忪忪地睁开眼睛,恍惚见卫昭坐在床头,便支着身子坐了起来,卫昭见状正想扶他躺下,卿辰忽然道:“你回来了?”卫昭一愣:“我回来了?”卿辰神色凄然,抬眼望着他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好,我却从未感激过。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卫昭正不知如何作答,卿辰却一把抱住他,滚烫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卫昭既喜又悲,将卿辰揽在怀里道:“是我不该如此伤你,上天当惩罚我才是。”卿辰没再说话,卫昭俯首看他,却见一滴清泪缓缓从他紧闭的眸子中滑落。
卿辰仍未醒来,但仿佛噩梦连连,卫昭常在寝殿外看着奏折,便听见他梦中呓语,赶着进来都见他全身是汗,神色痛楚难当。卫昭连日里皆宿在祈天殿,躺在卿辰身旁,卿辰每每梦中惊醒,他都抱着哄着,轻声安慰,直至卿辰再度睡去。
苏木从未见卫昭这般用心过,他只道朝堂之上的卫昭素来颇为严厉,不苟言笑。这些日子,卫昭尤是心烦某些朝臣动不动就引经据典,长篇大论,满腹酸儒,半日还未及要领,当场就杖责了两名大臣,其余人等再不敢在朝上啰啰嗦嗦,无病□。但,无论在朝堂上如何疾声厉色,在卫昭踏入祈天殿的那一刻,这个本如刀锋般清冽的男子便如同笼罩了一层月色之光华,瞬间变得清朗而温润。虽然每日理事后已甚是疲乏,卫昭仍日夜不停地守在那人身边,连换洗擦拭都亲自动手,不仅毫无怨言,反而甚是欣慰。
这夜,卿辰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会儿见到狞笑着的喜林将钢针猛然□他的下身,一会儿见到苦力营里一张张极度扭曲浪笑着的嘴脸轻贱于他,他恨自己手脚被缚丝毫不能动弹,他拼力摇着头想从噩梦中醒来,双手在空中胡乱一抓,竟然真抓住了他昔日的神戟,他看见自己将喜林和一众猥琐之徒砍得七零八落,举着神戟一跃而起,正待取恶徒首级,突见那人的黄金面具从中间裂开,竟是卫昭鲜血淋漓一张脸,眼神凌厉,寒着声音问他:“你想杀朕?”卿辰头痛欲裂,仰天悲泣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卫昭夜里睡得很浅,见卿辰又在做恶梦,便抱着他连声安慰道:“我知道你没有,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冤枉了你,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温言细语劝慰了好一阵子,方见卿辰终又沉沉睡去。卫昭长叹一声,原来卿辰前些日里所遭受许多非人的磨难,对他打击甚重,挥之不去,导致积怨难消,在梦中都无法释怀。眼见至爱之人受尽折磨,而自己便是始作俑者,卫昭顿觉心似刀割,刀刀见血,长夜寂寂,悔恨不已。
几日之后的清晨,卫昭梳洗停当,穿好朝服,俯身为卿辰拭去额上汗珠,听见卿辰犹在梦中喊道:“殿下,有我在,别怕。”心里不禁又是一酸。见苏木呈上药方来,略一沉吟道:“再加一味麻黄与百合,他夜里常常睡不安稳,药也嫌苦,在梦里都别过头去不肯服。”苏木颔首,领命而去。卫昭看了一眼梦中之人,便起身前去上早朝了。
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卿辰张开双眼,发现自己是在祈天殿内,勉力坐起来,出了一身汗后竟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微微坐了一会儿后便下床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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