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嘱咐的事情,在小来姑娘这里一向得不到贯彻执行,好久也不见她答应。商细蕊讪讪收了声。两人继续坐在厅堂里沉默相对。这也奇怪,程凤台对外人可以花言巧语喋喋不休,有时候与旁人说多了,夜里相聚时,对商细蕊就懒言倦声的。商细蕊从来不爱说闲话,哪怕是与程凤台。也可能是开头的那几天里,两人把这一生的衷肠俱已诉尽,伤了中气,心里即便还有千百种念头,也道不出口来。但是他们又会突然的找到一个共同话题,然后热烈地说笑,笑得前合后仰,像两个神经病。
现在这样沉默坐着,商细蕊轻哼着昆曲,拿一把扇子比手势。他的声音有着点石成金的魔力,没有锣鼓,没有戏装,没有布景,只需随意一唱,周遭的氛围就变成他戏里的样子。暧昧与温情在戏声里萌芽孳生,开枝散叶。水磨腔怎生这样缠人。分明还隔开一张桌,程凤台就觉得自己被一双妖娆柔软的手臂给紧紧缠住了,这双手抚摸过他的脸庞,点了一下他的嘴唇,往下游移,最后落在一个羞耻的地方。他一定不是第一个听戏听出淫性的人,不然就没那么些梨园风月了。可是他居然听戏听出了淫性。
程凤台长长地喟叹一声:“商老板啊……”手已捏着了商细蕊的扇子。两人各执一端。这似乎是戏里调戏良家女子的一个动作,程凤台无师自通了。商细蕊停住口,愣了愣神,然后也真像个戏中女子那样羞赧地回望着他。然而商细蕊毕竟又不是女子,没有水袖半遮脸,从袖口里觑人的扭捏。他就那样直勾勾火辣辣的眼神,是少年不知事的懵懂。程凤台把扇子往自己这边一拉,商细蕊前身一扑,大半个身子伏在桌上。程凤台趁势凑近脸:“商老板,其实咱俩啊……”
前院里噗通一声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伴着轻轻的呼痛。商细蕊立即一撒手奔到院子里去。小来也闻声出来查看。程凤台忍耐着什么痛苦似的拿扇子敲着额角叹着气,好些天了,总在这个时间点。贼偷来得太笨,情郎来得太早,对程凤台来说,是一个不速之客。
小周子揉着膝盖一脸傻笑:“商老板,嘿嘿……您这儿墙真高,真高……”然后站在那里傻傻的局促不安的,又没有话讲了。但是小来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兄弟,上前替他收拾了一番衣衫,笑道:“告诉你不要翻墙,敲门就好了。这儿离你们戏班好远呢,怕什么?”又笑道:“等着,给你留着好吃的了!”
程凤台从未得过小来姑娘这般的和颜悦色,这时候简直有点嫉妒了。小周子一拍脑袋:“哎!小来姐!我还有东西往外头了!”说完拉开门闩跑出去,然后搬进来一筐巨大的苹果也不知道是梅子之类的水果,不知道他这样弱小的身板儿是怎么把这样一大筐果子穿大街越小巷搬过来的,瞧着就难为:“商老板,给您。早上喊嗓子的时候在山上采的,可新鲜呢!”
程凤台拣出一只不那么青的咬了一口,多汁而酸,倒是很对商细蕊怀胎六月的病症。于是转手就塞进小戏子嘴里了。商细蕊吮着果汁酸得直皱眉毛,终于忍不住了,呸的一吐,正好吐在程凤台西装上。程凤台拂了拂衣裳粘的口水若无其事,心想小戏子要是在他家里,就这泼猴儿似的德行,准得天天挨二奶奶的家法。
小周子眼见商细蕊吐了他辛苦采集的果子,一脸受打击欲哭无泪的小模样,教人怪可怜的。可是商细蕊从来也不能察觉别人的情绪,夺过小来手里一杯茶漱了漱口,朝院子里一抬下巴:“开始吧。”小来托着一茶盘,还想要给小周子吃一点东西再练戏,被商细蕊拦着了:“吃这一肚子,待会儿怎么下腰哇?练完再吃吧。”他向小周子这么说,小周子当然不敢有反驳意见,诚惶诚恐使劲点头。可是程凤台想到商细蕊他自己上台之前,仿佛也是要先吃一筷子肉的。
小周子在商细蕊的指导下撕腰拉跨的开始练功。拳脚无眼,程凤台退到房檐下去。商细蕊懒得一如既往,即使这个小徒弟是他自己招来的,他仍然一身绵软,闲闲地抱着手臂靠在程凤台肩膀上觑眼旁观,偶尔会说:“刚才的卧鱼儿再来一遍,下腰的时候别犹豫呀!”或者“手脚一块儿来,慢了半拍就不好看了。”商细蕊的眼光是最严格的测验,一点点细微的过失都逃不过他。小周子非常受教的样子,练得很刻苦。有时候不能领会商细蕊的指点,多问一句,商细蕊就拉长声气极不耐烦的重复一遍,也不见他再做过多的解释,仅仅是重复一遍。小周子再不懂也不敢问了,茫然地点点头。如果同样的错误犯到第二遍,商细蕊就要奚落说:“讲了多少遍了不是这样做的啊!真笨。”他徒有一片爱才之心,然而事到跟前,热络不过两三天,耐性就磨光了。他自己戏班里的小徒弟都不乐意教,小周子已经算是把他马屁拍得很好的了。
程凤台笑着看小周子学戏,转头对商细蕊低声道:“商老板,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师父。这能教出什么来?光听你挑毛病了。”
商细蕊道:“小周子身上带着戏啦!有根骨!带艺投师都是这个教法儿。当年我跟九郎学戏,就是这样的。”
程凤台真替小周子叫屈:“谁能和您比啊!您是天生戏骨无师自通,八卦小报上都吹邪乎了。您拿人孩子跟您比,不是存心练人嘛?”
小周子早已被商细蕊练得不行。他平时饮食不好,杂活儿又多,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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