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觉得害怕,比幽深的湖水、无尽的黑暗、隐约的孤独更甚。怕俞聪,怕那个轻的像错觉的吻。他理解亲吻,却不能理解这个动作超出其本身的部分。
俞聪没再来找过他。
陈辰终日往河里扔石子,想到底为什么。渐渐认为对方是生气了,觉得自己做错。也许什么都没做,本身就是错。然后在无边际的臆想里,也生出闷气。你不来,也休想我去。
少年人的气愤仿佛都能生一辈子,背后的动机也永远天然正义。
陈辰想,不止是现在,下个暑假,下下个暑假你都别想我理你。同时也拒绝承认,俞聪消失的生活明显失去了色彩,回去以前的生活好没意思。
老陈骂他,“整天魂不知去哪儿了。少看两集动画片,跟别人弄不到一块,就蔫的不行。哎!”
陈辰难得的不想犟。少年觉得重要的,也只有少年觉得。
俞聪重新出现,在要离开的倒数第二天。如果说一生总有几个永远不会忘记的场景,这大概是其中之一。瑰丽的晚霞横在天际,绵延几百里的架势。俞聪从小路款款走来,两侧是高大笔直的银杏树林,葡萄拔腿朝对方狂奔,陈辰觉得那就是自己此刻的心情。然而他只是站在小屋的背后,一刻不离看着人来到眼前。
面对面,却沉默。
俞聪搓了搓手,“陈辰,我后天就回家了。”
陈辰心口一紧,突然间这场怄气与和解都变的让人懊恼,快乐也带上沉重的味道。他只能说一声‘哦’。
“你吃过饭了吗,我带你去个好玩地方。”
陈辰心想,这里有什么好玩地方是我不知道,还要你还带的。
俞聪带他到了打麦场,指着一个个的草垛,“我们躺上去看夕阳。”
他哭笑不得。而且草垛里有不知名的虫子,会让他全身发痒。瞥了一眼对方,那双桃花眼笑起来,迷离而绚烂。这个傍晚开始充斥着眩晕的味道。
陈辰和俞聪并排躺着,莫名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身体和草垛间似乎有个卡槽,必得严丝合缝才好。
俞聪双臂枕在脑后,定定地望着天空,“陈辰,你一定要来找我。”
眼睛不受控制涌上热意。陈辰佯装看晚霞,好不叫他发现。
“我们一起上高中,上大学,工作也要在一个城市。”
陈辰控制住情绪,头右转,朝俞聪郑重地点了点,说声‘好’。
俞聪盯着他的眼睛,又悄悄移到嘴唇。
陈辰只是别过一眼,就感觉到他想做什么。恨不能不明白。因为忽视不了。
“我想亲你。”
诉诸语言令陈辰愈发惶恐,而一旦讲出口,俞聪便无所畏惧。
“为什么?”他不想知道原因,也不是拒绝。天知道,他到底想说、该说些什么。而俞聪又在回答些什么。
“我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在脑海中的蛛丝中寻找出口。“就是想。”“我知道你愿意给我亲的。”
陈辰闭上了眼睛。心里说是的,我愿意的。这种决断从迷雾中穿来,却如此清晰。
脖子被麦秆刺痛,露出的皮肤隐隐发痒,尽管这一吻的甜蜜不能将之消弭。陈辰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现在所感知到的是否还是现实。他惶恐着,害怕着。眼前还是浮现无数的粉红泡泡,一个接一个炸裂。心被吊上氢气球,从地平线,飞到不可及的尽头去。
他们都不太会。平静下来却已然像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归。
俞聪嘟囔着,‘饿’。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知道饿从何来,也不知道如何彻底解饿。他想起陈辰之前拿着熟透的坠落的木瓜,给他闻味道。蕴藏着甜和酸的深远香气,嗅不尽。陈辰故意在他凑近的时候后退,使他如同一只小狗。现在也是同样的无尽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再说,他们难得的静静地只是待在一起。
俞聪要走的前一天。阴,不热,低气压,傍晚有暴雨。
陈辰坐在徐头家旁边水泥厂的石子堆最高处,朝向那扇银色大门。俞聪应该在收拾东西吧。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年开始厌烦自己,总是做伤感而无效的事情。如果舍不得,就该去告诉他,哪怕他要走。
一群蜻蜓低飞回旋,堪堪就在手边。惹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银色大门发出响动,俞聪从封闭的门后走出,就像期待中那样。他越过石子堆,没有注意到蜷在三米高处的陈辰。
陈辰在他身后叫道,“俞聪。”
没听到。
陈辰扯着嗓子大喊,“俞聪!”
对方终于回头,走近,仰头望着他。
“你在这儿干嘛?”
“不干嘛。你上来。”
俞聪跑着,几步冲上来,坐到他旁边。还是没有太多言语,今天却都平静不下来,带着焦躁的气息。
“要下大雨呢,蜻蜓飞的这么低。”
“嗯。”
俞聪站起身,“陈辰,我扑一只给你。”
陈辰呆呆答应,“哦,好。”
少年站起身。从低处望着,竟有些顶天立地的味道。由石子最高处,向下俯冲,像一只展翅的鹰。抱起搭在屋后的大竹扫帚,举起来,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蹑手蹑脚靠近蜻蜓群,郑重地扑下去,扑了个空。越是心急,越是反反复复地失败。
陈辰在上面看着他的用力,难过起来。
俞聪倒是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右手叉着腰,左手扶着扫帚,“下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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