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开始说话了。
文怡最怕就是向东开始说话。真心的。
如果只是沉默地各做各的还好。
可是向东的家教,让他自带“只要两个人单独相处就一定会不断找话题”强迫症,文怡无限不想和他聊天,但文怡本身自带“下意识讨好人”设定,加上这会儿向东不知不觉已经被划入“好人”阵营——结果就是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不算热络但竟然也真的总不会冷场。
时间一长,文怡被迫知道向东好多不知道为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说他其实是左撇子,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所以改用右手,改完才发现家人根本不在意他用哪只手;比如说他很爱弹钢琴,但妈妈喜欢画画,他就去学了画画,后来发现妈妈觉得他一点没有绘画天赋,又不好直接打击他,一年后说开了大家才免于彼此继续痛苦;再比如他小时候不知道自己的过敏体质,为了不让保姆阿姨为难一口气喝了来源不明的牛奶于是直接被送医院……
之类的鸡毛蒜皮,文怡根本不想知道啊。
只恨不能像福尔摩斯那样把不需要的情报从大脑中间清除出去。
如果只是陈述事实也就算了,向东陈述完事实,还要从中阐明道理,比如现在:“小孩子的时候,总是觉得大人会下意识地讨好大人,”向东总结自己的行为,“因为觉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自己的行为很容易影响大家的情绪,等认识到自己没那么重要一般就好了——我以前以为你没长大,后来发现不是这样。”
“你能别总琢磨我吗?”文怡翻个白眼。
向东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他不成气候的挣扎:“你害怕。”
文怡一凛。
他最怕就是这种时候。
鸡皮疙瘩顺着背脊爬下去,汗毛都竖起来。
一言不发收拾工具直接走人。
向东不动声色地跟上去——他的腿比文怡长好多,甚至不用跑。
文怡好气。
越走越快,刚打了整整一个全场,又打扫了整整一个全场,他体能虽然比刚入队的时候好很多,到底还是队里倒数。现在真正是腰酸腿软。不多时就气喘吁吁。
可是厉向东从初中开始就在田径队,每天早上操场十圈风雨无阻,迈开大步脚下生风,比他跑步还快,还能一边说话:“你害怕不被喜欢,总是勉强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可其实……”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文怡忍不住停下脚步顶他一句——气还没喘匀,胸口剧烈起伏。
“看脸。”向东非常笃定。
“诶?”
“你看过自己的表情吗?”向东说,“你做不想做的事的时候,”他伸手点住文怡的嘴唇,“嘴会嘟起来。好像委屈的小孩子一样。”
动作非常自然,非常正当,非常理所应该,仿佛一点都没有什么不对。
文怡愣了足足三秒才感到宛如惨遭雷劈。
又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接连后退三步:“什么鬼!”
向东情绪稳定,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新正直,面对他平静地接着说下去:“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样。你本来的性格就很好,普通地做自己,该喜欢你的人一样会喜欢你。”
文怡简直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
是先说“你是我谁你管我那么多”呢?还是先说“你才认识我多久就敢说我性格很好你了解我什么啊”呢?
结果开口居然是:“哦,说得倒是挺好听。万一我陷入社交荒漠社会性死亡你负责吗。”
本意是想要堵向东的嘴。
让向东别在嘚吧嘚。
向东竟然真的见招拆招,点点头:“负责的。”
表情严肃又真诚。
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以这三个月文怡对向东的了解,他也应该的确并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就算总把厉向东放在“情敌”的位置上从来没多想过的文怡,也不能不发现气氛有点微妙的不对劲。
他就有点回路转不过来。
只能愣愣地看着向东,心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展开仿佛要暴走。
向东理所当然地把他的沉默当成默许——据向东自己后来描述“你那样看着我,桃花眼一瞬不瞬,琥珀色的瞳仁里水波一闪一闪的,我还以为你超感动”——接着说:“我负责的。所以以后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了。特别是这种事情。”说着俯下.身,在文怡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文怡当场死机。
第20章
许久之后文怡依旧记得那个瞬间。
那实在是非常奇妙的经历。
奇妙到他有一次回想起来时,差点上知乎开一个“忽然被情敌强吻是什么体验”然后自问自答地搞一篇三万字小论文。可事到临头发现文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只得作罢。
仿佛灵魂出窍。
他感到自己的一大半意识飞在半空,手足无措地望着下方接吻的两人——确切点说,是把嘴唇贴在自己唇上的厉向东,和完全陷入木僵状态,连眼睛都忘记眨的自己……深感世界线偏斜,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了。
其实这一次向东只在他嘴唇上贴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舌头都没有伸进来。
理性上文怡对这一点有清晰的认知。
但不知为什么,在回忆里,这点时间总是被不断地拉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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