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周随云再小心,却也没有想到自己武功盖世的大哥却是从此一去不返。
魔教一役,血腥无比,周楚泽却幸运地活了下来,甚至带回了父亲的尸体,靠的是周任风留给他的最后一张保命符——斩魄谱。
对于周楚泽来说,江湖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笑忘生不是不知,却道:“那又如何?你并不欠周任风什么,而那些人欠下的,应当由他自己去讨回来。”
“呵,是吗?”叶逐尘仍是不赞同,然而态度却也不强硬。
笑忘生没有再说。
月光照在他身上,清清冷冷。
山上覆雪,万物沉寂。
这样的静默他已经守了十五年,也不在乎继续守下去。他答应过他终生不再踏入武林半步,他对他说的话不再会有一句是假。
“不必多说,逐尘,你暂且留下一段时间,认识认识你的师弟吧。”
第4章 雪中行(四)
晴光正好,浮尘在空中跳跃。
他手头卷着一本小书,只看了一半,便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鼻尖萦绕着久久不散的苦涩药味,逐渐变得清晰浓重,直到有人脚步轻缓地走过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少爷,起来用药”,才打破了这场酣眠。
他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慢慢睁开眼,入目一张平凡的青年面孔——实在是张平凡无奇的脸,却偏偏有着世间最温柔动人的眼。
他不由微笑起来,轻声道:“阿晨。”
阿晨在他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汤匙搅动乌黑的药汁,柔声哄道:“快吃药,等冬天到了,我带你出去看雪。”
他每次都这么说。
从庆和三年的春末进了周府开始,一直说到了金桂飘香的秋初。
而他每每听到这句,都会乖乖地捧着药碗,喝下那又苦又涩的汤药,甘之如饴,在脑海里幻想与阿晨一起赏雪的画面。
未若柳絮因风起,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扬扬,千里一色,应当是如何圣洁与纯美的画面。
然而画面一转。
他真的看见了雪,铺天盖地的雪。
雪是冰冷的,如死亡一般的冰冷;到处都是白,那缟素一样的死白。
没有阿晨,阿晨早就没有了。当他使出惊鸿般一掠而过的剑招时,阿晨就已经没了。
那样冰冷的雪,在祠堂外面好像永无止境似的下了一夜,教人遍体生寒。他跪在冥烛前,恍恍惚惚地想,曾经哪怕一道冷风吹过他的发梢,都会有人心疼地把他拥入怀里取暖,温柔似水。
而现实是,他从天黑跪到天明,才终于明白天地之大,他忽然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原来雪并不好。
无处不在,他曾经碰也碰不得的雪,灌进他的鞋子。在及膝的雪地里跋涉,下身没了知觉,被风雪迷了眼睛,才幻灭了一切美好想象。
四肢冰凉。
好冷。
周楚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睛却是倏然睁开,猛地醒了过来。
房中生了暖炉,有人坐在桌前,银白长发如瀑垂着,单手搭着一柄长剑。
周楚泽长梦乍醒,还未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那人就侧过了脸,出声:“梦中所见,已成过去,莫为往事所困,徒劳心神。”
周楚泽强自镇定下来,声音嘶哑:“我忘不掉。”
“你自然忘不掉,只是徒然把精力浪费放在悔恨往事上,自怨自伤,又有何用?”
“我能做什么?”周楚泽痛苦道,“我分明什么都做不了。”
垂下眼睫,想用冰冷的手指收紧成拳,却徒然发现,他连那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恨这副身体,先天不足,明明身为男子,却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他能做什么?
他凭什么去向那个满口谎言之人讨回自己的一颗真心?
又凭什么去向那群装模作样的武林正派讨回一个公道?
“习武。”
男人话说出口,搭在长剑上的手不知怎的一动,周楚泽抬眸,只听见一声轻吟,长剑已经插在了他的床榻前。
剑光清亮,寒意凛然。
只一眼,周楚泽就想起了父亲手中那把斩魂刀。
他呆愣片刻:“你——说什么?”
“习武。”
男人站了起来,脚下移动,人已经立在了长剑旁边。他的眉目英俊而深刻,只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一般,说不出的冷清。
“世人称它无情剑,却不知它原本有名,并不是一把出必见血的杀人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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