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之稍显怔忪,他胯下战马微一嘶鸣,似想疾奔向前,柳从之一勒缰绳,一手轻拍马的脖颈,低笑:“别这么急。”
在他身后,大军整齐列队,肃穆无声。柳从之深吸一口气,神情极冷静,朗声开口:“诸位,此为最后一役,成败在此一举。”
所有战术均已事前部署完毕,这支部队南征北伐,随他一路走来,是为精锐彪悍之师,进退有度,能够披靡。柳从之神色端然,目光极亮,在一片肃静中露出个笑容:“准备好了么?”
万军肃立,凝然屏息,片刻后,骤然齐声大喝,声震四野,响彻云霄!
马蹄声响,烟尘滚滚,战旗飘扬,大军如同一把长矛,锐利无匹,刺破笼罩古城的宁静。
与此同时的宣京,却也和宁静沾不上边。
薛寅身上的龙袍早已皱巴巴,他却也无心顾及,柳军已行进到了能够看到宣京城的地方,宣京一方自然也不是全无所知,事实上,霍方沉睡不醒,大敌当前,没个主心骨,宣京一方上上下下都快急疯了。
整座城被笼罩在不安的氛围里,反而显得非常安静,街道清空,百姓闭户不出,前几日还能勉力维持的繁华雍容没了踪影,白雪未化,雾气弥漫,朦胧冷寂之中,透出几分萧条与沧桑。
最后关头,仍然在外的,除了朝臣,就是士兵。朝臣甚至也跑了不少,霍方一倒,人人六神无主,许多人甚至已经准备着投降了。最后关头,在宣京城门前列队的,是合计八万名士兵。晃眼一看,似乎也是支浩大的队伍,然而只要细看,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这批守军,有两万人是原有守军,其余几万都是这几日全城搜罗男丁而来,说是乌合之众都是难听的。宣京城内所有物资都紧缺,这批赶鸭子上阵的所谓士兵大都连身军服都没有,就在头上绑根带子,武器也不够,队伍末尾的许多人手里拿着甚至是菜刀锄头,而且这批硬拉来的百姓本身也是参差不齐。宣京正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百姓都不想卷入此等征伐战乱,即使是强制招兵,行进起来也困难重重,流言纷纷,民怨沸腾,故而进展十分艰难,有时只能往那些吃不起饭的穷人身上打主意。
这时队伍一列,好么,骨瘦如柴者有之,面有菜色者有之,衣衫褴褛者有之,甚至还有五六十岁的老大爷、十来岁的小孩搁里面充门面,薛寅的目光在那一张张脸上扫过去,不禁苦笑,这样的队伍去打仗,不是笑话么?
这群赶鸭子上架的,这座城的最后战力也显得十分不安,乱嗡嗡的私语声不断,一双双饱含恐惧与不安的眼睛紧盯着薛寅,薛寅毫不怀疑只要稍微遇到什么变动,这群杂牌军就会丢盔弃甲,四散而逃——更别说大部分人甚至没有盔甲,逃起来应是轻快。
薛寅苦笑着按了按太阳穴,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要亡我啊。
思绪才转到这里,他忽然一怔,片刻后伸出了手。
起风了,风向……朝南。
这场战役,在后来的史书里,没有留下名字。
关于它的记叙是有的,但是它实在是算不上什么战役。
柳军精力充沛,兵强马壮,携威而来,薛朝无援少兵,军中一群乌合之众,上下离心,闻柳军威名而丧胆。
柳从之带着必胜的把握,携先锋军行至宣京城门附近的时候,只见整个古城静悄悄的,城楼上空无一人,没有城防,无人守城,宣京古城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柳从之勒马,见这阵势,稍一皱眉,“这倒是不寻常。”
袁承海在他左近,见状皱眉道:“以霍方的脾气,绝不会做出此等空门大开之事。是有诈?”
另一军中将领策马上前,也建言道:“这事看上去蹊跷,殿下,不如我命人先上前一探。”
柳从之不语,打量宣平城,忽地目光一凝。
四野隐有风声,此外一片寂静,只听前方传来吱呀一声,声音拖得慢而长,仿佛一个腐朽老人的最终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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