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是很难会有小性子的人,一贯含蓄内敛,让平常人捉摸不透,对于这一点,顾宁远重生前后都深有体会。
他现在年纪小,只隐隐有些将来的影子,还不太会收敛情绪,因为对外界充满了防备和警惕,看起来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
可等沈约长大了,就完全不同了。
顾宁远还深刻地记得上辈子的一幕,那是在一场晚宴上,沈约精致的面容在璀璨却过于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丝冷硬,笑意却温柔极了,正同身旁一位素不相识的太太打趣,一只手扶着酒杯,另一只手拿着朵鲜艳的玫瑰,像是个再温柔不过的情人。可顾宁远只看了他一眼,恰好能瞧见沈约偏过头瞥自己,眼里是嘲讽又冰冷的目光。
那是曾在他身上肆意跋扈的尖刺。
相比之下,顾宁远发现自己还是比较心疼那个长大了的沈约。
大约是因为把尖刺藏到自己的身体里实在是太痛了。
一出住院部厚重的玻璃门,沈约就感受到了外面吹着的微风和青草的香气,在病房里闷了许久心情不由地欢喜起来。
今天是个好天气,住院部前面的一块草坪上全是出来透气的病人,携家带口,三两成群,倒是有不少与医院气氛不符的欢声笑语。
不远处还煞费苦心地挖掘了一个人工湖,面积不大,湖水清澈透明,上面浮着几只游船。
顾宁远三两步就走到一条空闲的长椅前,把沈约放下来,又用带下来的毯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防止被风吹到。
外面热闹极了,几个拽着五颜六色气球的孩子在草坪上追逐,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像风一样从两人奔跑过去。
沈约就安安静静地蜷在椅子上,唯一露出来的一双脚在半悬空中晃啊晃。
顾宁远问他:“你开心吗?”
沈约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平时不愿意同别人相处,连人多的地方也不愿意去,可现在顾宁远顺着他,陪他下来溜达一圈,就高兴起来了。
“你在这等一下,小心一点,”顾宁远顿了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沈约还没反应过来,想要拉住顾宁远的衣角,却又克制住。
在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中,他唯独能听清顾宁远离开的脚步声。
等顾宁远拿着气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约的脚都缩进毯子里,整个人都成了小小的一团。
沈约的手心被人塞进去一样东西,是一根线,还顺着他的手掌绕了几圈。
沈约一惊,迷迷糊糊地问:“这是什么?”
“是气球,”那红通通轻飘飘的小玩意儿在空中不停摇摆,顾宁远把它拉拉到沈约的面前,又描述了一番,“红色的,上面画了一朵金黄的向日葵。”
沈约伸手碰了碰,指尖摸到紧绷的胶状物,很感兴趣似的摁了摁,又不敢太用力。
“从哪来的?”沈约笑着问。
顾宁远一怔,“买的。”
沈约嘀咕了一句:“医院里有卖这个吗?”又不说话了。
确实是买的,花了两百块钱,从一个委委屈屈的小胖子手里买回来的。
这是顾宁远前世今生从来没做过的亏本生意。
可一看到沈约翘着唇角,很珍惜地抚摸着气球上的向日葵,顾宁远又有点高兴。
他对待沈约,总逃不过重生前的记忆,可眼前这个并不是那个二十多岁,面容精致,笑容温柔,手段却狠辣无比的青年,而是一个长得白白软软,连一个笑都要克制的小孩子。
总忍不住叫顾宁远再温柔一些对待他。
远处的风还是轻拂着树梢,掠过微波粼粼的湖面,天鹅曲颈形状的游船在风中微微荡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这是春天的好景色,可惜沈约看不见。
顾宁远决定把这些景色说给沈约听。
可他一贯少言寡语,又没有过人的天赋,美好的景色被他描述出来就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引人入胜的意味,就像是缺了水分的糕点,只是一盘无味的碎屑。
沈约却听的很仔细。
到了后来,他忍不住追问,刚才那朵花是什么颜色,长得像什么啊?
顾宁远只能绞尽脑汁思考形容词,打一些不太贴切又不够动人的比喻来形容。
沈约有些费力地抱着那个红色的气球,心里很满足。
时间过得很快,顾宁远终于没有可说的景色,院子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
顾宁远抱起沈约,“我们回去吧,该吃饭上药了。”
沈约点了点头。
其实楼道里已经不再拥挤喧哗了,可他还是愿意被顾宁远抱着回去。
沈约这么想着,把红气球紧紧拽住,勒的手心通红。
走回房间时,医生已经在等着了,主治医生今天有事,来的是另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医生。
医疗用具摆在一旁,医生做好了消毒,开始揭开沈约眼睛上的纱布,准备清洗一下重新换药。
他手上的动作很稳,笑眯眯地,很熟练地开口哄孩子:“小朋友不要怕,不上药的时候不要睁眼,一点也不疼,叔叔很快就弄好了。”
医生是哄着他玩的。
即便沈约用的已经是最贵最好的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刺激的,总是会痛。沈约感觉到有冰冷的镊子在自己眼睛里外翻动,不时有冰冷刺痛的药水掺进来,沈约的眼睛里像是搅拌了玻璃片,细碎地割着,一阵阵的痛,那让他不安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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