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桓记得——去湘南有数百里的路程,赶尸人带着他们翻山越岭,走的多是荒废多年的隐秘古道,一路上没有人说半句话,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那人就会摸出些干粮,摘下果子给他们充饥。那人胡子拉渣,生的魁梧高大,沉默时也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但他也是温和的,杨牧病了一路,后半程连一步都难走,荒无人烟的地界,都是赶尸人背着杨牧,杨牧耷拉着双臂,嘴里还唤着死去的父亲和哥哥,赶尸人会怜惜的看几眼杨牧,步子也快了些…
有时也会遇上同样夜行的商队镖师,零散的军士也见过一次。在他们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谢君桓差点都要去摸藏在袖子里的短剑…那个赶尸人却神色镇定,他摇起手里的小阴锣和摄魂铃,嘴里念着古怪吓人的咒语,煞有其事的样子吓坏了那些人,连军士都吓破了胆避到一旁,看都不敢多看他们一眼。
夜行两月,终于穿过层层关卡,到了湘南的地界。翠竹林里,赶尸人走时还摸了摸杨牧的额头,给他喂了些水。他好像担心会不会有人来收尸,小杨牧病的太重,要是还没人来,只怕撑不了几天。终于,他还是扭头离开,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规矩破了,活计就做不下去。他是这行的老人,自然知道其中的轻重。
离开时,他又摇起了摄魂铃,铃声飘忽,消失在茂密的翠竹林里,但谢君桓不会忘记救下他们的赶尸人,躺在竹林里的谢君桓,他很想向那人道一声谢。
谢君桓扭头去看绮罗,绮罗早已经泪流满面,发出隐忍的抽泣声。
“送完我们,栎老三没有回去阳城。”薛灿哑声道,“七年,他不见了七年。”
“他去了哪里?”谢君桓急道,“翠竹林,他放下我们就离开了…”
薛灿摇头,“我也不知道。正当乱世,沿路多匪,要是走古道,悬崖峭壁也不少,太多意外会发生…要不是为了咱们,过了秋分栎老三也不会走这趟,不接这笔买卖,他也不会失踪不见,栎氏义庄也不会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七年…他们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薛灿想起栎容夜色下好奇看着自己的那张脸,她眼神明亮,爽直开朗,她行走义庄毫无畏惧,世上没人能欺得了她吧。她没了父亲,没学会赶尸秘术,她靠着一双鬼手,也活的潇洒痛快。
重回阳城,庄子外的山坡上,薛灿带着杨牧在坡上守了半夜,他有些紧张去面对栎容,他不知道这个孤女过的如何,她会不会跟着自己走…
但薛灿还是迈出了这一步,七年里,他心里也惦记着这个姓栎的少女,他想知道栎容过的好不好。
再见栎容,薛灿终于放下心,栎容是在夹缝里也能盛放的花朵,她穿着已成乌色的孝服,腰间漾起串串白花,她晶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还给自己盛来热腾腾的鱼汤。
——“我叫薛灿,家住湘南紫金府。”
“你早就见过栎…栎姑娘…”谢君桓怔怔发问。
——“栎老三,赶尸人得生的丑,才能吃这碗饭,你女儿模子生的俊俏,也能做你的营生?”
——“能不能做,你说了不算,我栎老三一身本事,不教给女儿,难道教给女婿不成?”
——“阿容,回自个儿屋里睡觉去,你爹走前别出来。”
掩在白布下头的薛灿悄悄睁开眼,拉下几寸露出眼缝,他看见了,他看见一个十三四岁少女,正不情不愿的走出屋去,忽的转身对那黑衣人扮了个鬼脸,吐舌道“你才丑嘞。”
少女容貌清丽,唇角蕴着娇俏的梨涡,肤白如雪,发黑似墨,背影窈窕,话音动人。匆匆一眼划目而过,薛灿记在心上,念念不忘整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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