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筠一时心下既愧然又钦佩,枉他自以为敏而好学,但听她这一席话后,才恍然发现,自己岂不就是她口中的懒惰之人?
过往十多年来,他宵衣旰食手不释卷,但其实都不过是在享受现成,嚼那些前人所嚼烂的东西,又何曾想过,不囿于自己的所学所见,去抵达前人不曾抵达的险远之地?
谢筠一时陷入沉思中,直到再次听到云板击响,他才猛地回神,见到座上那女子,将另一个较小的沙漏倒置,朗声说:“课间休息,一刻钟。”
学童们顿时纷纷离座,拿着到手的竹蜻蜓,小跑着到后院里玩闹去了。而苏小昭也搁下书卷,慢悠悠起身要走……
顾不得再藏身观察,谢筠连忙从篱笆后走出,快步赶至:“姑娘请留步——”
苏小昭闻声停住脚步,回身望去:那个鬼鬼祟祟偷看了她半天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她歪头问。
谢筠匆忙走近,用袖口擦拭去额头的薄汗,作揖道:“姑娘,在下谢筠,是雍家大公子府上门客。”
苏小昭微一挑眉,说:“哦?不知谢先生找我何事?”
“实不相瞒,我家公子昨日在镇上偶闻姑娘才名,对姑娘的才学钦慕非常,故而今日让谢某前来……这是请帖一封,公子明日将在清雁客栈设宴,望姑娘赏光莅临,公子当扫席以待。”谢筠说。
苏小昭向不远处的影六一瞥,示意他无事,然后才缓缓说:“承蒙雍公子高看了,不过小女一介布衣,不敢高攀,赴宴之事还是免了吧。”
她回绝得直接了当,谢筠抬头望着她清冷的面色,讶然问:“姑娘可是对我家公子有不满?”
“谈不上。”苏小昭摆了摆手,侧过身,凛声说:“只是我来到此地后,是苏家三小姐给我了容身之所。据我听闻,前几日派人在山庄纵火意图伤人的,正是雍家,请恕我不能与之同席。”
谢筠一下子涨红了脸:“胡说!我家公子岂会是行此小人之径的人?刺杀的事,分明是公子被栽赃陷害,背后另有他人。”
“果真如此?”苏小昭将信将疑道,“可我听苏家三小姐说……”
“姑娘,请听我一言。”谢筠愤愤说,“那位苏家小姐虽有恩于你,但她得了疯症也是众所周知的,姑娘与其偏信偏听,不如与我家公子一见,便可知公子为人如何。”
沉吟片刻,苏小昭叹气道:“既然谢先生如此笃定,倒显得我一叶障目,有先入之见了,请先生见谅。”
闻言,谢筠也缓下面色,只是心底不由暗骂那苏家三小姐,不仅是疯,还愚蠢十足,镇上的人被那晋斐白混淆视听,不辨是非就算了,那苏小姐都被当枪使了,居然还拎不清,非认定是公子派人刺杀,尽给他们添麻烦……
只是,原先他们还隐约有几分猜疑,那苏小姐是否有刻意从中推波助澜,但如今听这苏度娘一说,看来确实是他们多想了,那苏小姐不过是因为愚钝,才如此作为罢了。
正想着,谢筠又听到面前的女子说:“不过,纵然没有此事,恐怕小女还是不能如先生所愿,为雍公子谋事,先生还是请回罢。”
“且慢。”谢筠叫住转身要走的苏小昭,满脸不解,“既然并无龃龉,姑娘为何不愿见公子?”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从少女口中发出。
“不知,谢先生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初春的阳光色调恬淡,落在少女纤瘦而挺直的背影上,如秀山迤逦,恰好一阵风吹过,将她宽宽的衣袖和下摆拂起,如灰色的蝶翼般猎飞。
她半侧过脸,光影勾勒出清美的轮廓线条,映得她的瞳眸,和翕动的唇瓣格外鲜明: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
女子的背影远去,身后,是呆在原地的谢筠。
以及——
在树后噗嗤一声笑出的影六。
原来小疯子挪动了半天,就是为了最后摆好角度卖脸卖剪影?!
“唉,哀家也老了,当年顾老将军还在世时,那孩子哀家还曾亲手抱过的。”铜灯明灭,太后微掀起眼眸,笑意浅浅,“想当初顾老将军为我南宛皇朝立下戎马功劳,一生享尽尊荣,只可惜子嗣单薄,到如今,除了那位不入仕途,飘荡江湖的义子,便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孙女了……那可怜的孩子,哀家也该为她的婚姻大事考虑一二才是。”
“听闻苏家三小姐温良敦厚,太常寺卿林家之子也是品貌端方,既然两家打算结为姻亲,索性哀家便锦上添花,为两家赐婚。摄政王,你说如何?”太后问。
“若是有幸能得太后赐婚,自然是美事一桩。只是赐婚之事,不若先去问过林家和苏家,看他们意下如何?”灯火下摄政王唇边也浮现一抹笑意。
一旦皇家赐婚,两家婚事就再无反悔机会了。
虽说那林家不知是顾念旧情,还是另有原因,反正他们现在,要是想护住顾老将军的唯一独苗女,也不得不考虑,为林家嫡子求娶一名疯癫女子当主母,又是否承受得起这个代价?
“摄政王所言甚是,只是那苏小姐在庄子养病多年,不曾回京,既然去询问了,那么她的情况,也顺便向林家代为传达一二吧?”浅白的檀香烟雾里,太后眼波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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