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门,一室的黯然。
那提着蛋壳灯来寻他的人,是如何也不会来了。
王继未过门的媳妇被正德皇帝安置在一处独立的宅院,一是为妇人的耳根清净,二是为正德皇帝的耳根清净,三是为江彬的耳根清净。这虽不至于堵了言官的口,但至少让他们太平不少,尤其是几位阁老,手也不抖了,血也不吐了,腰带也不总往房梁上悬了。
这日,风和日丽,二月的山茶羞哒哒地开,江彬提着些山珍去探望他这位尚无名分的嫂子。
妇人姓仇名瑛,比江彬大了四岁,鹅蛋脸上两弯柳眉,笑起来温婉端庄。
江彬见了仇瑛坐在院中背着太阳缝小袄,忽就泛起一股酸涩……
“江大人?”仇瑛听了动静过头来,放下手中的活儿就要起身行礼,江彬忙上前道:“嫂嫂不必多礼!”,却又以为男女授受不亲而不便扶她,仇瑛终是屈膝行了个端正的礼。一旁察言观色的小丫鬟立时进屋搬了张霸王枨方凳出来。
江彬在仇瑛的招呼下坐了,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皇上常提起江大人。”仇瑛靠在圈椅上道,“江大人为无功之事多有费心……”
王继,字无功。
那日王继还曾自嘲说,注定这辈子要碌碌无为了。
亲手火化他的那日,熊熊火焰在冬日里暖了身子,却寒了心。
江彬料定王勋能体谅,能寄托哀思的,一件都未留下。如今,面对这身怀六甲的妇人,江彬顿时生出强烈的愧疚来。
仇瑛似知江彬在想什么,只道:“人各有命……江大人可否为这孩子取个名?”
江彬愣了愣,他虽通文,却不通八字卦象。常道“赐子千金,不如教子一艺;教子一艺,不如赐子好名。”江彬终究不敢答应。
妇人见他推脱,便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聊至天色渐暗,江彬起身告辞。
妇人送他至门外,江彬道,待过些时日王勋有了消息,定提前通报一声。
妇人颔首,令灶房小厮捧一食盒出来,说是她亲手做的吃食。
江彬道谢接了,再三嘱咐她安心养胎,提着食盒离开了。
回到豹房,正德皇帝正在书房焚香的云雾缭绕中作画。见江彬手里提着个食盒,搁下笔道瞅他。
江彬将食盒搁案上:“嫂嫂给的。”
打开瞧瞧,是洒了芝麻的夹糖饼。这饼拳头大小,整齐地围了一圈。江彬想起那日去王继府上做客,书房角落里也搁着这么一盘夹糖饼,显是放了些时日的,芝麻掉得所剩无几,饼酥也都裂了口。当时江彬还疑惑为何王继不将这盘不适合下肚的点心撤了,如今,才算明白……
看着,念着,想着。
却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
正德皇帝见江彬这模样,便吩咐道:“豆饼、椒盐饼、澄沙饼、芝麻烧饼、奶皮烧饼……都上一盘来!”
江彬被正德皇帝逗得哭笑不得,唯有盖了食盒,在正德皇帝打发了左右后道:“那几位大人已答应厂公联名上书,皇上打算何时……?”
正德皇帝这时倒不急了,望着那五足内卷香几上不断制造着雾气的铜雕骏马香炉道:“再过些时日吧……”
江彬也不多问,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正德皇帝瞅着江彬,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指着跟前翘头案上一幅画卷道:“瞧瞧!”
江彬走上前,见是一副绘得精致的地图,右上角画了九重天,左下角画了天地仪,中央两个半球,半球上描绘着边界,并注国名。这图上,除了“朙”与周边的一些属国外,还绘许多数不尽的陌生国度。
当年明成祖时,郑和下西洋,最远到达东海岸,造访了南洋、天竺等三十多国。只宫里头最精准的地图也未像正德皇帝跟前的这幅般,包罗万象。
江彬忍不住端详了许久,直到正德皇帝道:“这是我令御用按我意思监绘制的。”
江彬看这图上细致入微的山川河流,知这多是正德皇帝对谷大用等人的惩罚。
“皇上是如何直到这些夷国的?”
正德皇帝见江彬似不怎么信这图,唯有苦笑了一下道:“日后你随我出海,便知这图是否精准了。”
正在此时,门外一人道:
“禀皇上,御医吴杰求见。”
事隔一月后再见吴杰,他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清目秀地好似江彬初见时的那只绣花枕头。
正德皇帝亲迎,端详了好一阵颇为失望道:“也未缺胳膊少腿的……”
吴杰脸上一对酒窝。
进了书房,正德皇帝命太监吴经速速传令下去备宴,等坐定了,上了茶,正德皇帝正巧见了吴杰右手腕上少了拳眼大的一块。
吴杰忙用袖子遮去那一点触目惊心:“被啄的。”
“什么啄的?”
“三头六脚的野凤凰。”
正德皇帝只当吴杰说笑,也没接他的话,指着他鼓鼓的包袱道:“都什么?”
“稀世草药。”
正德皇帝刚要去解那包袱,就又听吴杰道:“都毒得很。”
正德皇帝悻悻缩手,与吴杰随意聊着。
吴杰坐了两柱香功夫便说要去太医院惠民药局走一遭,将带回来的草药报备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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