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天空挤压着残阳,欲将白天剩余的最后一块破片压碎在眼前这片荒野延伸出去的山峦沿线上。一片片红滩散落在屈膝跪地的克里斯脚边,仿佛斜阳死前遗留在世上的血沫。
那是被扯掉手腕的铠甲、折断的长枪、扭曲的弓、无数尸体,以及染满这些东西的鲜血。
脚边的红滩在夕阳没入紫色的夜空之前,映射着落日的最后一抹残光,散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照亮了此时克里斯的脸庞;血泊映着他那一头深邃的黑发、冰雪般的肌肤,以及少女般的容貌——和额头上那一幅焕发着不祥光辉的烙印。
——结果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克里斯伸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那一轮带着青光的印记渗出了微热的温度。他用另一只手拾起了那把沉在血泊之中的巨剑,沾了沾血槽中蓄留下来的血水,涂抹在自己的额头上。每当他一个人站在铺满了尸首的荒野之中,他总会重复一次同样的动作。这是他卑微的愿望,期望额上的那一头野兽喝足了血,饥渴的杀戮之欲能够借此被安抚下来……
这个仪式换得的永远只有徒劳无功的空虚感。因为他额上的那一头野兽对于杀戮的渴望并不能以鲜血作为满足,它吃的是人的好运。因此,每当这么做时即使能带给额上野兽似乎正在吮噬鲜血而蠢动的感受,终究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即便如此,他仍旧又一次地将手浸淫在地上的血泊之中。
克里斯的佣兵团全灭了。那个髭须横生的团长此时整个人沾满了泥沙,躺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和大地融成了一体。而那一颗死不瞑目的眼珠上头,现在甚至已经有苍蝇在爬了。
他最终没能逃走,而这场战役也持续到了日暮时分。在新月升起那一刻,他额上的那一头野兽觉醒。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杀死了多少敌军;就在视线之中再没有任何活人蠢动的迹象时,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就只有他一个。
他抬头仰望方才升起的那一弯新月,晚风拂过,他便任由自己的身子浸淫在这阵宛如锈铁般冰冷的风中。
他的腹部有一道算不上严重的刀伤,但伤口仍渗出了大量的鲜血。他感觉到了额上那头野兽吞进去的鲜血正在排挤着自己身上的血液从伤口流出,一点一滴地了他的上衣。他知道这道伤口不足以致命,也同时埋怨着……
——既然我不想杀人,那我为什么还要在各个战场间徘徊呢……
——既然我不想杀人,那我为何不躲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山里,一个人孤独地死去呢……
这是每当新月升起的夜晚,他总会在心里对自己提出的质问。然而,此时他却实时斩断了这样的思绪——他心想,也许他的行为无关乎额上的那头野兽,而是他根本就打从心里享受着这种啃食他人好运的喜悦,并且甘心被这股**所牵制。换言之,他额上的那头野兽其实根本就是他自己……
忽然间,无数的怒吼声和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传来。克里斯回过头,看见地平线处有几点火光闪烁晃动。尖端燃着星火的箭矢交错飞舞着划下光亮的轨迹,空中飘扬着紫色的三角旗,那是象征着圣王守护骑士团的旗帜。
克里斯拄着剑,撑起自己已然麻痹的双腿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该赶过去吗?
——我该赶过去再堆砌更多的尸首吗……
克里斯所属的佣兵团根本只是个打从一开始就计划要被牺牲掉的弃子,而他现在也已经明白了这点。打从他们杀进战场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敌方的包围网;敌阵营,联合公**从四面将他们团团包围,然后歼灭。而这个战术就是以克里斯所属的佣兵团为诱饵,让敌人全部聚集在一地,方以倍于敌营的圣王之兵力从外围再将他们圈住,剿灭……此时克里斯的脑海浮现出柯尼勒斯大公残虐的笑容……
——你想用这种方式杀我吗?这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应该把我送上更严峻的战场上才对……你应该这么做的……
克里斯又活下来了,而他的雇主已经死了。要是他就这么混在满山遍野的尸体堆里头熬到天亮,那么他想逃到哪儿去都随他便吧。然而……
克里斯起身迈开了脚步,朝着充满锈铁味和哀嚎声的上风处开始移动。
(——这就对了……)
(——我们吃人去吧……)
额上的野兽在克里斯心里呢喃着,令他拖着双足爬上沙岩构成的斜坡。他站上山丘的顶端,迎面感受着风中传来的战争之声——一阵由战士的怒吼、激烈的金属碰撞声和散乱的马蹄声组成的音浪扑向他的面庞——一股炙热黑暗的血潮猛然涌上心头。面前的重重火炬焕发出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战甲、长矛,和利剑;战马挨了箭矢,痛苦地胡乱奔窜。大地鸣动不止,他被扑鼻的血腥味所牵引而迈向前去。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没有看见敌方人马的踪影,黑暗中只见一片紫色的旗海晃动着。那么,雇用他的圣王此时到底是在和谁作战呢……战马悲痛的嘶鸣夹杂着兵士们恐惧失措的哀嚎,阵阵传入了克里斯的耳中——
“是洒盐的家伙!”“是洒盐的家伙呀!”“是死神——”
死神;洒盐的死神——克里斯听见这个名字,蓦然惊觉,立刻往战场中央冲了进去。枪兵队高举着刀锋的密集阵型很快地被对方击破。而克里斯……
他看见了——战场上,一抹白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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