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斜倚在栏杆上,一本册子闲闲的搭在他脸上。
我奇道:“在水学堂那会儿也没见你有多用功,为何现在手不离卷?据说害得小辈们总是被自己爹娘训斥不像你一般活到老学到老。”
东华把册子从脸上移开,悠闲地眯着眼睛边打量我边道:“我把册子往脸上一搭还能起到教化众生的作用,就怕你这种身居魔尊之位还为老不尊的,可着劲儿给人家爹娘出难题,每次人家爹娘要激励自家孩子好学,一旦孩子以你这个四肢不勤、脑袋浆糊的老祖宗做辩驳,自家爹娘便哑口无言。”
我听了便笑:“我当初要是好好向学,也不至于在十七万年前那场浩劫里那么不中用了?”
东华淡淡的道:“天意难为,就算当初你有现在的本事也必躲不过当日的浩劫。”
我默了一瞬,抬了脸问:“你也相信天命难违?”
东华看着我,道:“这十七万年里发生了很多事,你醒来看见的只是结果,可更令人叹惋的往往是过程。”
我晓得他的意思,正如旁人都晓得在十七万年以前,我在凡世伤了情回来,觉得无非是求而不得一场,何至于性情大变。可是真正摧毁一个人的绝不会是结果,而是在那一个个熬不到头的日子里把自个儿杀死了,回来的早已是一副皮囊。
东华却突然说:“是有这么一只狐狸的。”
我诧异的看他一眼,才想起我的确问起过他与那只狐狸的事。那时我觉得东华刀枪不入,也必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过了这么久,他又重新提起,我便知道他对那只狐狸很是牵挂。
这令我颇为感慨,东华这样一个离群索居的帝君,犹自被那些过程伤的离谱,又何况是我?
我忙道:“你不必告诉我。”我虽八卦,也常故意戳戳他人的痛处,却从不会伤害朋友。
东华便笑:“你自己该清楚自己的本事,你以为若不是我想说,你撬得开我的嘴?”
我白他一眼,知道确实如此。
他又道:“有时候正路的人觉得你的伎俩难登大雅之堂,而邪路上的人又觉得你不够毒辣。”他不顾我继续翻起的白眼,说道:“可是你有自个儿的行事原则,帮亲不帮理。”
我对他拐了个圈子揶揄我很是不满,道:“你无非是说我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
东华便笑着摇头:“这也算一条原则,毕竟大多数俗事很难用道理来说清楚。”
我默了良久,才叹道:“可墨渊似乎与我有同样的原则。”
那日紫星海,我不顾墨渊的劝阻杀了那二十几个黑衣人。
墨渊说,那二十几个人并未向我发难,谁都晓得降兵不杀的道理。若是我滥杀无辜的名声传出去,那些曾目睹过十七万年前惨状的神魔必得风声鹤唳,最后逼得他们不得不率先联合起来向我发难。
若是在十七万年前,墨渊劝阻的事我必不会去做,可是现在我不能。
我早就发过誓把那些人赶尽杀绝,况且他们既然随着瑶光爹娘去杀我,便早应做好成王败寇的打算,那日是墨渊出手相助,才把瑶光爹娘杀的干净利索,倘若由着我拼了全力杀了瑶光爹娘,那二十几个坐收渔翁之利的黑衣人必得将我粉身碎骨。
墨渊坚持劝我不要给自己竖些无谓的仇人,以免我在明敌在暗,防不胜防。他说那些人杀不干净,我能做的只是杀鸡儆猴。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子同我讲道理,或者以前我是没道理可讲。可是,那日我并不想讲道理。
我不知道这十七万年,墨渊是如何过的,他的确已不是他当初的脾性。那日,我们闹得很是不愉快,又或者,不愉快的只是我。
东华想了想,才若有所思的道:“睡了十七万年与活了十七万年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实事求是来说,那十七万年你并未真正活过,而你所有的成长也不能算是成长,而是紫星海大劫那日的巨变……所以……”
我道:“你无非就是说墨渊的做法更符合你们这帮老家伙应有的考虑啰?”
东华瞅瞅我,脸色不太好看,却似乎又释然,他说:“你揣着个九万岁的脑子,却担着二十几万岁的岁数,已经够难堪的了。”
他说完重新把册子放回脸上去,似乎不忍心再看我。
我恨恨的盯着他脸上那本乱七八糟的书,一时想不到该怎样辩解,遂百无聊赖的站起来往外走。
走了两步听见他喃喃自语,便折回来,方要问他说的是什么,却听见他在册子下面,似乎语气疏懒,又似乎回忆起了悠长的过往般,说:“是有那么一只小狐狸,我竟然寻不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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