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三。
李全出狱第一天。
施念从看守所一路跟着他。他比十六年前瘦了,也老了。原本只是腿有些瘸,现在连背都驼了。从里面出来的李全手里什么都没有,只穿了一身蓝灰色的棉布衣裳,脚上穿了双黑布鞋。
他站在路边,上了一辆小汽车。
看守所在城郊,一路上的山山水水还有十六年前的模样。只是越往城里走,那旧时的模样就越所剩无几。李全专心的数着这里的每一栋高楼,并没有十分注意一直跟在自己身旁的小汽车。
况且,那种通体黑色,连车窗都是黑色的小汽车在路上随处可见。
他在城东客运站下了车,也是小汽车的终点站。没走两步就被几个黑车司机围了起来,和那些人周旋了好久,李全终于脱身。
施念看着他走进售票大厅,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去的地方。
她比他早一步到莲花镇,车子停在高速路口。三十分钟后,李全从长途汽车上下来。再往前走几公里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可是他迈出的步子却犹豫了。
眼前的莲花镇早已不是当初的莲花镇,入镇后的第一家店恐怕也不是当初那个属于他的种子店了。
他站在原地,慢慢的转了好大一圈,绿色的庄稼地,红色的小楼房,还有不远处停着的黑色小轿车……他定定的看着那辆小轿车,摇摇头。
没了,他曾经生活过的镇子没了。
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他的。
施念坐在车里看着他走过马路,在对面等了很久,又坐上了返城的长途汽车。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和流浪汉只有一步之遥。
李全从长途汽车站下车之后,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南方的冬天,那股寒冷直抵人心。他在一个商场门口下了车,从一堆减价的衣服里拿了一件羽绒服。
施念,三百六十块。
掏出钱,李全又犹豫了,可最后他还是把手里仅剩的四百元交了出去。
至此,没了钱的无家可归之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流浪汉。
他在街上游荡了很久,施念也跟了很久。直到他停在一栋废弃的烂尾楼下,抬头仰望的那一刻,施念知道他找到了流浪汉的避难所。
李全站在那儿,只感觉身后嗖的一下,回头的时候,又看见一辆黑色小轿车,扬长而去。
回到医院后,施念坚定的心动摇了。
曾经的恶人在十六年后沦为流浪汉,这虽然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当自己真正面对他的狼狈不堪时,那种说不出的情绪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直到第二天,廖晓乔浑身湿透的站在她面前,不禁让她想到多年前自己走失的那个晚上。后来她在医院里醒来,外面也是下着那么大的雨。雨声掩盖了她的脚步,没人发觉她走到了门口,听见了医生和母亲的对话。
母亲哭泣着问:“以后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吗?哪怕是一点,她还那么小。”
医生说:“正因为她小,所以在器官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状态下又遭遇重创,再生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没有可能。”
那一刻,施念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犯人,郁郁寡欢的她想要把心里所有的痛苦发泄出来,否则她知道自己一定会在沉默中死亡。
终于有一天,她爆发了。她对母亲恶语相向,曾经李全侮辱过母亲的话,她全都拿过来用在了母亲身上。那个时候,她的精神完全是堕落的。她没办法腾出空间去思考,当一个女儿用“不会下蛋的鸡”来形容自己的母亲时,对于母亲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何况,最后她红着眼眶,一字一句的对母亲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应该以死谢罪。”
又哭又闹过后,施念感觉自己整个人空了。她枕着菜刀在西屋睡觉,直到天黑依稀听见客厅里两个人喝酒的声音才醒过来。
自从三年前母亲检查出来不能再生之后,李全就养成了每天晚上喝酒的习惯。只是平时只有他自己坐在那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喝酒。那天客厅里分明有两个声音,一男一女。
起初施念懒得理会,直到外面吵起来。她担心母亲吃亏才爬起来,开门时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而且那大锁是平时拿来锁大门的。
她看到李全已经喝的歪歪扭扭,但坐在他对面的母亲还是清醒的。没过多久李全便不省人事。施念以为这场无休止的吵闹终于暂停了,却没想到母亲从盘子下面拿出一把刀,刀柄握在李全手里,而她握着李全的手。
母亲回头看着门后的施念,门上的玻璃晕出一团哈气,施念使劲拍打着门,直到那把白亮的刀刺进母亲的身体。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天灰蒙蒙亮了,施念的尖叫声刺破了黎明的宁静。李全的呼声也就此终止。当邻居砸坏锁头把施念从屋子里放出来的时候,警察带走了李全。
母亲的血淌了一地,施念蹲在那儿摸了摸,都已经凉了。
她记得自己在山上那天,身体里流出的血是热的。整个下半身通红一片。
死亡,是红色的。
她经过。
母亲经历过。
而最应该经历的那个人,却躲在这个世界里苟且偷生。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
为此,施念筹划了五天。
她要了解烂尾楼附近的一切,所以那天晚上她才会在便利店出现。并且偶然的听到了李全的名字。
她知道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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