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本就是个刻板执拗的人,教起徒弟来自然更加严苛。一招一式,每一句心法,都不许有半点差错。除却武功,杨琼还逼着何晏之每天练字作画弹琴。何晏之自从住进杨琼的水榭,就必须按着杨琼规定的时辰起居,永远只能穿白色镶金线的湖纱长衫,头上要别白玉簪子,佩戴青色的儒巾。何晏之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被杨琼给生生逼疯了。如果说,以前的生活,只是禁脔,那么,如今的生活则是□□,不但出入没有自由,便是这个脑子也要不是他的了。
杨琼还拿出一叠发黄的诗稿文钞让何晏之临摹。
那叠文稿被叠得整整齐齐,连一个卷角都没有。可见,是杨琼珍藏了多年的心爱之物。这些文稿的年头却是有些长久了,从甲子年一直到辛未年,应该是陆陆续续收集起来的。文稿的主人字写得极为漂亮,一手蝇头小楷娟秀而透着英气,行草则如行云流水,潇洒自如,诗文更是字字如珠玑,遣词造句无一不精,无不叫人心生赞叹。
何晏之心中隐隐已知道这个人是谁。能让杨琼如此珍爱,想必这世间只能有一人。直到他翻到文稿中夹着的一封旧信,他才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信的开头写着:子修如晤。信的最后则写着:碧秋顿首。
果然是沈碧秋。
何晏之终于明白过来了。
杨琼之所以这样兢兢业业地传授自己武功,还逼着自己练字作画,是在照着那个模子一点一点地调教自己。他要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沈碧秋,不论是长相还是情趣,甚至日常的习惯、笔迹谈吐、武功招式都要与之如出一辙。
何晏之苦笑。
他自小便长在戏班,随着班主漂泊天涯,演了十几年的戏文,只是眼下这场戏却着实是最难演的。
演一个膈应人的角色,还要日日夜夜地入戏,还分毫不能出差错。
何晏之觉得自己在水榭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如果说之前的大半年来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那么眼下这个月却是身心煎熬,他想,自己再憋下去恐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怎么敢同杨琼说,自已不喜欢那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曲赋,不喜欢整天像戴重孝似的穿白挂素,更不喜欢每日沐浴熏香吟风赏月填词作画。这些事换沈碧秋来做或许是fēng_liú倜傥,但是他何晏之来做那是东施效颦,简直是四不像。
他何晏之喜欢的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斗鸡走狗,混迹市井,管他衣服干净不干净,床榻舒服不舒服,管他吃的是甚么地里长出来的菜,喝的是甚么泉里涌出来的水。
杨琼自己一个人疯也就算了,何苦要拖他一起发疯?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日子里,也唯有练功才能发泄他心中的烦闷。
所幸,杨琼教得极认真,他学得也极认真,练得更是刻苦。
他知道,自己只有不停地练功,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到学武上去,杨琼就没有时间折腾他去学甚么劳什子的诗词曲赋琴棋书画了。
他现在只要看到沈碧秋的那叠旧手稿就想吐,更遑论还要他照样画葫芦地依着写。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把火把那堆破纸烧了干净。
但是,他如何敢?
那简直就是杨琼的性命。每日他临摹完毕,必须要用锦帕细细擦拭,再放入匣中,不准有一丝灰尘沾染在上面。
和一个疯子,能有道理可讲吗?
不过,杨琼对他的天赋还是很满意的。
两人有时会在院中一起练剑。起初,何晏之根本接不住杨琼三招,一个月下来,杨琼竟也能喂上何晏之二十几招了。只不过,何晏之发现,杨琼虽然传授他的是九阳宫的内功,但是教给他的剑术,却并非九阳宫的剑法。他所学的这路剑术中规中矩,沉稳而内敛,与九阳宫灵动变化的剑术并非一个路数。
何晏之心里了然,这套剑法,自然也是沈碧秋的剑法。
他其实很想对杨琼说,他不喜欢这套剑法,太过迂腐而正经。他喜欢杨琼自创的剑法,尤其是那套琼花碎玉剑,杨琼使起来简直叫人如痴如醉。
然则,他不敢说。
他惧怕杨琼。前一刻此人或许还同你温柔浅笑,下一刻,可能就是疾风骤雨、狰狞可怖。面对如此狂人,他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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