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八载,元月九日丑时,夜色深深的庭州城,乌云重重,不见星月。
阿伊腾格娜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曲成一团,在床上嘤嘤哭泣。
她不想哭出来,可眼眶里的泪水如同夏日泛滥的素叶河,无论用什么样的堤坝都遮拦不住。
“伊月,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不远处,隔着袅袅的宁神熏香,传来小郎君焦急的询问声。
“我没事……”阿伊腾格娜强忍着鼻腔的酸楚,低低说道。
阿伊腾格娜眼前忽然一亮,只见小郎君已经吹燃了火折子,然后将案台上的蜡烛点燃。
柔和的光线盈.满房间的时候,阿伊腾格娜忽然感觉鼻尖前面有股熟悉的味道,轻轻扇动鼻翼嗅了嗅,才发现刚刚点燃的蜡烛和之前所用的不同,其中暗含着一股熟悉的香草气息。
小郎君半裹着一床锦缎棉被,穿上拖鞋,拨开珠帘,来到了阿伊腾格娜所在的外间。
他笑嘻嘻地对阿伊腾格娜说道:“这是我昨天刚刚买到的香草烛,南市的粟特商人说,烛里的香草采自热海附近。我看你最近老做噩梦,便想着找点让你觉得熟悉的东西。而热海距离碎叶城不远,想来你之前是有机会嗅到这种味道的。”
不知道是因为香草的缘故,还是因为小郎君那双乌黑的眼珠和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阿伊腾格娜觉得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她将身体往床里面移了移,然后对小郎君说道:“天冷,小郎君不如坐我床上吧,免得受凉。”
阿伊腾格娜一语未了,就发现小郎君的脸上好像开了个染坊,各种颜色都有。
阿伊腾格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瞬间有点怔怔。
“没什么,只是忽然感觉,好像是穿越到《红楼梦》里了,这剧情有点像《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了。”小郎君说了句让阿伊腾格娜觉的没头没脑的话。
相处几个月来,阿伊腾格娜知道小郎君好像在碎叶城外遭遇惊马变故之后,脑子里面就多了些稀奇古怪的见识,也增添了些令人费解的举动。
比如说,他坚决不同意阿伊腾格娜像贴身丫鬟一样随着他住在寝室的里间,而是让阿伊腾格娜睡在外间,并把之前睡在外间的大丫鬟梅香以及两个仆妇都撵走了。
比如说,他非常讨厌木屐,自己画了个图案,让裁缝做了双没有后半截的低矮鞋子,并名之为:拖鞋。
再比如说,他很不喜欢跪坐在地,这几天又在画图案,张罗着找木匠制作什么“椅子”和“板凳”……阿伊腾格娜看过小郎君画的图案,发现“椅子”其实也就是高大一点、带有扶手的胡凳。
让阿伊腾格娜感到费解的是,阿郎居然由着小郎君胡闹,不管小郎君有什么千奇百怪的念头和做法,阿郎都只是笑着看看,并任由小郎君去做。
阿伊腾格娜也知道,裴娘子一点也不喜欢小郎君,对小郎君的胡闹十分讨厌。
阿伊腾格娜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突骑施汗国的郡主,从小就听父汗讲解过不少阴谋诡计,也见识了很多尔虞我诈之事。
想起这个,阿伊腾格娜又是一阵黯然神伤,先是想起记忆中模模糊糊的阿娘,虽然父汗从来不提,但阿伊腾格娜知道,阿娘的死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让阿伊腾格娜更难受的是,她再一次想到了碎叶城,想起了大战之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伊月,又难受了?”阿伊腾格娜沉思的时候,小郎君裹着被子,坐到了阿伊腾格娜的床上,和她挤在了一起。
“我又想起碎叶城了,想起父汗和忽都鲁……”阿伊腾格娜趴在小郎君的肩头上,泪水把锦缎棉被染湿了:“我刚才梦见我还在碎叶城,自由自在地骑马奔驰,父汗和忽都鲁都在后面陪着我!可我跑着跑着,忽然就跑进一片迷雾之中,怎么也找不到父汗和忽都鲁了。我找啊找,怎么都找不到他们。忽然听见父汗叫我的声音,我赶紧跑过去,只见父汗浑身中箭、满身是血,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我拼命地摇着父汗,希望他赶快醒来,可怎么也摇不醒父汗……”
阿伊腾格娜边说边抽泣,她感觉到,小郎君用双臂搂住了她,然后低低说道:“伊月,其实我也经常做噩梦。我的噩梦,比你的噩梦更深沉、更可怕。你失去了父汗,可忽都鲁肯定还活着,大食人既然救了他,就肯定还要利用他。可我失去的,已经时空永隔,不在一个世界了;而我知道的未来,更让我担心和恐惧。碎叶之战对你而言是毁天灭地的大战,可我知道,后面还有更恐怖的战争和厮杀,整个华夏大地都要沉沦……”
阿伊腾格娜不能完全听懂小郎君的话,但她从小郎君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语气中感觉到,小郎君说的事特别特别重要,她要用心记下来。
同时,让她略略开心的是,她听小郎君说到忽都鲁没有死。她现在有点迷信小郎君,觉得他无所不知,说的话肯定都是真的。
“小郎君,你能肯定忽都鲁还活着吧!?”阿伊腾格娜停止了哭泣。
“傻丫头,你这么聪明,怎么想不到,你父汗拼死突围,肯定有所依仗。而最后他甘愿自刎以保住你和忽都鲁,说明他的护身符是在你和忽都鲁身上。现在看,肯定是忽都鲁身上有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是石国人或者大食人特别想要的。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忽都鲁被大食国的刺客救了,之后再没有被我们搜寻到。那么他肯定是被带到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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