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东宫毓园之心,便是隐湖。隐湖北岸半里夏莲半里亭台,大宴所在之地正是中位主台,名为玉台。玉台方圆百丈,金柱琉亭,通透朗阔,四面来风。玉台正南所对即是舞榭,这舞榭不知是何等能工巧匠打造,半面接陆,半面悬湖。悬湖台面不知是何等材质打造,似琉璃,似薄冰,晶莹透彻,隐隐见台底风摇绿叶,湖水微澜。
大联几人到了台榭,确已开宴多时。台榭处层层内侍内官围立,几人在外围,只模糊见灯火辉煌、隐约闻仙乐声声。两名内侍主官接迎大联,说皇太孙正问他呢,便急引了进去。厌落在后面,高远朗便催促他向里前行。谁知到了宴地,却见宾案逶迤绵长若蛇行龙阵。厌在后面望去,只见座无虚席,都是峨冠长衫的公侯名士背坐,无法辨识,踌躇难行。
高远朗急道,尊位都在前面,我们只去前面找岳阳王。厌便跟随高远朗向前,突然被一内官拦住,高远朗便向那内官道明身份。那内宫却道,不知什么七皇孙、八皇孙。两人正争辩。突然一人道:“前面可是金华宫七皇孙?”厌看这人也是少年士子打扮,有外郡口音,却不知是何人。那少年只笑道:“刚才湘东王还问起令兄岳阳王,怎么不见您呢?原来是被宫奴阻到这里。”东宫内官这才悻悻住口。那少年便做了一个请礼。厌奇道:“恕我眼拙,我们可曾见过?”少年笑答:“去年岁末,湘东王世子去吊唁豫章安王时。我在从众中,与皇孙有过一面之缘。会稽王琳便是。”厌虽依然记不得,但也微笑点头。王琳对刚才那名东宫内官说道:“皇孙宽容,不究你冒犯。你还不引皇孙过去。”那内官再无气焰,只低头应是。王琳便对厌微一拱手,向北净室方向去也。
到了尊位正席,果然见岳阳王萧察在座,萧察却并没有看到他。厌又见萧察左旁席位上,前尊位在坐者,有一人戴常冠着常服,气度内敛慑人,而面上右目眇盲,戴一玄丝遮盖,神情若有所思,此人正是七叔湘东王萧绎。湘东王萧绎旁就是皇太子的主席位。主位另一侧,便是鄱阳王萧范。厌正局促如何上前见礼。皇太子已看到他,命听答内侍带到身边,厌这才上前向诸位叔伯父行礼。
湘东王道:“半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已是少年郎君的样子。”
皇太子笑道:“京都子弟大多浮华,难得萧黯朴素端方。”
萧察在旁责道,怎么在叔父面前如此失礼迟到,还不落坐。厌这才归坐在萧察右侧下首席位上。
厌见案上青玉碗内摆着八鲜,白银碗摆着八珍,全是肉食类。因他依然吃斋,便不动箸。只听到祝酒之时,随饮几口素酒。不一会,有锦衣内侍托盘穿梭上菜品,厌见是金盘所盛放,便知是主菜了。这主菜是绿油油,水汪汪,竟是一盘全素菜。原来因皇帝好生吃斋,宫廷宴便向来是全素宴。上好之,下效之,便带引着京中各府也以素宴为尊。但到底是戒不了肉荤,便改良主菜为素珍,肉珍反为副菜。习俗又向来主菜益精,副菜益多。发而促使各府变着法的多搜罗山珍奇味配菜,内厨也绞尽脑汁精做大素菜,多研荤配菜。凡山珍海味:豹胎猴脑、象拔熊掌、鲨筋鲸翅、鳆鱼海参均可见于碗箸间。乃至寻常禽肉,也只取其稀少奇特之部位入餐,羊只食肋,牛只食尾,鱼只食腹、鸭只食舌、鹅只食脯。东宫更是引风者,东宫内厨著作的《上善食方》、《千金膳谱》等素荤食谱也被当时各府争传。
厌终见可食之菜,便动箸品尝。挟放入口,顿觉鲜香满口,味道浓洌,却偏不似蔬菜的爽口清香。厌向来是口腹之欲寡淡之人,却突然被道这素菜勾起了食欲,竟看旁边的软糯肉食垂涎起来。终咽了咽口水,还是克制住了。那边岳阳王从官正招东宫内官,打听这主菜的烹调之法。厌又捡了一块鲜艳剔透的裹蒸甜点入口。那裹蒸呈莲花型,极其精致,入口也极浓厚甜腻。萧黯吃了一块就再也吃不下第二块了。厌饮食不合心意,又根本插话不进岳阳王兄等人的清谈,只好打量别处。
是时,每席案旁都有燃香卧炉伴着两盏风灯,厌闻卧炉所燃之香非苏合、青木、安息等香,只觉似有若无的一股清香。若再仔细寻闻,便是浓烈馥郁的香气,正是宴中数个火舌形大铜炉所燃出的邸精香,半里内蚊虫百秽都避之不及。香炉旁远远的竖立着数盏诺大云母屏风,将烛火之光粼粼放大数倍,又将屏外往来穿梭的丽奴映衬得更加翩然。云母屏风旁便是光华璀璨的数棵珊瑚树。毓园本就奇葩遍地,再加上这些人间异宝,宾客如置仙境。
仙境怎会没有仙乐,舞榭上歌舞正盛。右方遥遥可见几十名黄衫乐者,有男有女。或立于石磬编钟之下舞击、或手执埙龠萧笛吹之,或有女乐者以身慢舞铃琴,而最前方便是落座抚琴、瑟、筝的乐者。此时所演奏的正是宫乐常听的汉传古曲《四会曲》,虽说平庸无味,但端方正统,正适合大宴。厌耳中西捡几句诸王名士的诗韵之谈,西捡几句宴乐之曲,聊以打发时间。如此过了许久,突然见前方左右出现足有几十名五色轻纱丽饰舞伎,且歌且舞,舞姿绰约优美,歌声悠扬动人,仔细听来歌曰: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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