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计曹史,新任别驾李渠的二公子李聿泽自幼就是个神童。他身为家族次子,本不需随长辈理事,读书骑射之余,与南朝众门阀豪强子弟一样不过是精致的淘气,吃喝玩乐而已。偏他自幼天赋异禀,对账目数字过目不忘。七岁时,于祖父案上写字,其祖父在旁翻年账,他不过瞟了一眼,便说错了。其祖父侧首看他,他只垂首写字笔锋不停,口中却说那一页的总计错了。其祖父再一细看手中账目,竟果然算错了,其祖父后拿几数目故意说与他,他竟能迅速心算,毫无差错。后来,其祖父便将一本简单的家用账簿拿给他看,他看过一遍,能说哪出有谬误,竟还能说出哪项耗钱最多,哪项支出可免,此才能却非小可。此后,其祖父便将李聿泽教养在身边,言传身教。此是李聿泽幸运之处,因南朝士族均轻视财货之事,鄙视市侩之才,幸而他生在岭南,其祖父又是务实利之人。李聿泽经祖父教养直到十五岁,于是,他早早学会理事,又常随祖父交际岭南重臣巨商,能力见识不逊于其长兄,更不弱于其众叔父。其祖父逝后,其父命其出仕广州府。此也是岭南大族传统,长子掌家,次子出仕。
广州财权复杂,除了农桑渔猎传统财入外,还涉及海运、漕运、造船,以及各国贸易,南北交易的盐铁、珍宝、粮食农鲜等。此等常人难以理解之事,李聿泽却炳如观火、得心应手。
李聿泽虽人情练达,却不喜政治权术,也无强烈的派系壁垒之心。见主君萧黯几次逆众革新,尤其是与财权有关的几次革新,虽然触动李氏等宗族利益,然而李聿泽作为明眼人却早知其于国于民之弊,心中实是暗生敬佩。又因晋南王几次对其坦诚以待,心中感念其恩,只因父亲亲族牵绊,不敢太近。然经高要军府之事后,李聿泽也常深思。李聿泽又与徐子瞻私交甚笃,两人俱是博学有识青年士子,常相谈甚欢。李聿泽常听徐子瞻说起南朝时弊,到痛心无奈处,李聿泽也常感叹。
李聿泽是个聪明之人,聪明之人必不会坐等其成或坐以待毙,而常会审时度势,主动为之。而此时天下之势,已发生了大逆转。李聿泽便在这逆转之时,做了决定。
岁末的某一日黄昏,岑孙吴正在府内与属官议事,突然听侍从报说州相李聿泽求见。岑孙吴忙请出属官,整衣冠至正堂迎接。
李聿泽一身常服坦然等在厅堂。李聿泽身量不算高,长了一张圆润白嫩的脸。面上如所有父母俱全的南朝子弟一样不留胡须,剃的干净。眉眼长得极温和,颇有几分年长女人的秀气与圆融。鼻子却长得厚且端正,此隆准之像使他略显女气的面庞五官有了俊朗之气。鼻下一双厚唇,常带笑意。他与其父李渠容貌身形甚像,只是李渠年过半百,身躯五官俱发胖,举止有富豪高官的傲慢俗气。而李聿泽青年士子,容止气度清明利落,可当得丰神朗俊四字。
李聿泽看到岑孙吴进厅,深施一礼,岑孙吴忙上前扶起,以友礼回,口中道:“我不因你身居高位而看重,也不因你青年士子而看轻,实深敬你德行。”
李聿泽神情严肃道:“我今日到访,是有一志愿,必与岑先生明言。怕再不言及,误导世人,铸成大错。”
岑孙吴请李聿泽落座,两人分主宾而座。侍女在案上摆好香茗躬身退下。
李聿泽正色道:“我虽是家族次子,但自幼曾被祖父、父亲寄予厚望。我也一直唯父命是从。因缘际会,得辅晋南王,又有幸被晋南王引为近臣厚待。君臣相处以来,我发现晋南王与我,竟有诸多相同之念。郡王与我均觉世事可以两相兼顾。州郡利益与家族利益,忠君与孝父,本可兼得。然而,此是痴念,兼得的结果是无一所得。晋南王也终将知道,终将有所选择。我思虑多日,也终下决心,我选忠君、忠于社稷民生。”
岑孙吴抚掌大笑道:“好,好个李郎。晋南王果然没有认错你,徐子瞻也未认错你。”
又道:“当日,因你我价值志向迥异,深以为憾。只能抛开政见之争时遥叹你的才智德行。我也深知你今日选大义弃家族利益,实非易事。”
李聿泽说:“实不相瞒,我不过是对世事认识清醒,顺应大势罢了。门阀豪强割据弄权,最终不过两种出路:要么集权扩张与中央抗衡、要么死守本土称霸一方。而父亲妄想在两者之间平衡,既忠君又握权,试问史上哪一位权臣能把握好这方寸间的度呢。偏忠却可能终为君所忌惹来杀身之祸,偏权早晚终将走上反臣之路。而我,无权倾朝野的权臣之心,也无集权争霸的诸侯之心,只有对这千疮百孔的南朝基业痛心疾首的士子之心。我不过如普通士人一样,于公,希望能以自己微薄才智,辅佐明主,治政安民。于私,能像先祖一样再为家族再封得数十年安稳福荫,至少能护家族四百余口性命偏安周全。”
岑孙吴感叹道:“听君这一席肺腑之言,让我心生愧意。想我一直认为抛却身家性命一心为主方是忠臣义士。今日也知,背负家族责任,庇护全族老小,择明主而侍,亦同样是人杰贤士。”
李聿泽凝神道:“晋南王实是我心内斟酌百次而选定的明主。他的仁慈可容我保下老父性命与家族生息,他的心志亦可让我尽抒才智、有所作为。想来历朝仁主,周文王、晋文公,乃至大汉开国皇帝与蜀汉君主,可以无文才、无武略,但一定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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