蹿一截就伏下来隐蔽一会儿,看着敌人黑漆漆的身影从他头顶的缓坡上跃过去,他
的头脑十分清醒,十分镇静,这使他自己也很吃惊。那一刻他心里甚至自豪地闪出
一个念头,行啊我还行!他蹿过那面坡楞进入一条河沟,发现了和他同方向往前跑
的人影,急中生智喊叫起来:“三十六——三十六——三十六跟我走——”沟沟岔
岔里就有人吆喝起来:“三十六——三十六来咧——等等三十六——”鹿兆鹏拾拢
起二十几个逃散的三十六军战士,沿着河沟跑过二十多里,拐弯改变方向进入双岔
沟……他根本不知道,自打他们从滋水桥撤离的那一刻起,一张网早已向他们张开,
当他们在章坪镇喝着甜丝丝的包谷粥的时候,嫡系国军早已完成了四面包围的阵势,
只等着他们睡觉哩……
鹿兆鹏在黑娃的dx里住过半月,伤口已长平愈合,始终也搞不清那个白胡须
老汉葫芦里装着什么神丹丸散。大拇指芒儿在头六七天里,每天派二三十个弟兄下
山,四沟八岔去寻打散失的红军士兵,塞给他们几枚银元或一撮烟膏,然后指明出
山的路径。鹿兆鹏临走时对大拇指说:“你很义气。你我有缘分儿。我不死你不死
咱们还会见面的。”大拇指说:“你而今下山咋弄哩?你的队伍没有了。”鹿兆鹏
说:“我得再去弄出一个军来。”
黑娃亲自护送兆鹏出山,j啼二遍时走出峪口,俩人便分了手。黑娃说:“啥
时候需用兄弟帮忙,你尽管开口。”鹿兆鹏说:“要说嘛,我还是那句老话,你再
考虑,你的山里王不能再当下去了,哪怕招安县保安队也行……”黑娃一愣。兆鹏
再次肯定地点点头颔首,转身大步走了。
久雨初晴的夜空洁净清爽,繁密的大大小小的星星一齐闪烁,星光给白鹿原单
调平直的原顶洒下了妩媚和柔情。鹿兆鹏沿着滋水河川的小道走着,看看黎明即将
临近,就斜c到通往原坡的一条小径,一直走到坐落在半坡上的白鹿书院。朱先生
刚刚起来,掂着一把长柄笤帚走到院庭,鹿兆鹏说:“先生,我还得给你添麻烦。”
朱先生一句话没说,拉着他走进一间屋子:“你上回住过的老地方咧!”鹿兆鹏说:
“这回我只待一天,天黑夜静了我就走。”朱先生也不问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吩
咐师母给他拾掇早膳。兆鹏吃了饭就倒头睡下了。
鹿兆鹏醒来天已昏黑,知了在书院里的树杈上叫成一片,他吃了点晚饭踱到前
院朱先生的书房来。朱先生抬起头,摘下花镜,搁下毛笔,神s略显紧张:“你还
待在后头屋,“待会儿夜静时我就动起身了,没事儿。”随之坐下来,顺手拈起桌
边上一撂纸页看,在《国民纪事》总栏的末尾一条中写道: 年 月 曰共匪三十
六军覆灭于本县章坪镇。鹿兆鹏的眼睛久久盯住那个匪字,没有说话。朱先生说:
“你知道不知道在章坪开的这一仗?”鹿兆鹏说:“知道。”朱先生问:“真的全
军覆没了?”随即把一张报纸拉过来递给兆鹏;“就像这报上写的一样?”鹿兆鹏
接过报纸,头版有一条醒目的大号黑字标题:“全歼共匪三十六军于滋水县章坪镇”
。鹿兆鹏说:“全军覆没,是这样的。我就是从山里逃来的。”朱先生惊愕地噢了
一声,瞅着他说:“你又把本蚀光了。”鹿兆鹏放下报纸平静他说:“三回了。”
朱先生说:“你还g?鹿兆鹏苦笑着说:“啥时候连我也蚀了就不g了。”说着换
出一副好强的口气:“如果我的老本儿蚀不了,你老也长寿,我将来再请你老把县
志上这个‘匪’字改成‘军’字。你看你的弟子像匪吗?”朱先生稍一愣下,一时
还说不出话来。这当儿院里一阵脚步响,有两个人走进门来,竟然是国民党滋水县
党部书记岳维山,后边跟着一身县保安队戎装的白孝文,双方一时都惊愣住了。
岳维山迅即清醒过来,拱手说:“喔呀鹿先生,你这么多年好呀?”鹿兆鹏也
从惊诧中镇静下来:“你是明知故问啊岳书记!”岳维山说:“说的是。咱们曾经
共过事嘛!我希望咱们再一次共事。”鹿兆鹏说:“你先前跟我共事,而今跟孝文
搭帮共事了,我c不上手了。没关系!孝文也是原上人,俺俩还是本家子兄弟。”
岳维山说:“咱们还是可以重新共事的呀,鹿副政委!你的姜政委已经进了省党部
一块共事了!所以说你我在滋水县再次携手……”鹿兆鹏没有听清后边的话,耳朵
里嗡嗡嗡响起来。姜政委果真叛变了吗?天哪!早就看到这一步的王政委倒在章坪
镇那户农家的猪圈旁边再也爬不起来了,尸体也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鹿兆鹏觉得
自己的手指顿时冰凉如泥,冷着脸说:“有人愿意当狗爬到贵党的宴桌下啃骨头,
不要由此断定人都会变狗嘛!”岳维山哈哈一笑:“我真是服了你了!闹农协你赔
光了,策划渭北暴动输光了,好容易凑合起来一个三十六军,你又输光赔净了,连
堂堂的政委也反叛了,你老兄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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