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子寺回来的一路上,炳王府的这队车驾的气氛,便始终有些沉郁。
候着国子寺散学的鼓点,巴布苦在执更的门房处,接到了小少爷十。原以为,这位小少爷,在幽闭数日后,出来晃的这一遭,总该有几分活蹦乱跳的样子。谁曾想,等巴布苦午后再一次见着他,只看到那张阴测测的小脸,低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巴布苦倒也习惯了,也没什么好特意去问的,只不过左右护着,上了影卫的马车。悠悠然,往别院的方向回去。
却说这一路上,顺着楣水,必要经过楣坊,才能回到千寻塔去。
车队经过楣坊的时候,已是落日斜照。
这楣坊,一条楣水连着阳明河,东去百里,汇入长河后,奔流到海。随着帝国在南方,接连打开了水系之间的运河连贯。东部或是南方的物质,若走水路,楣坊,便是终点。
这一日,大批舟船驶进楣坊上的水运码头里来,奔走的游民,口中带来的信息,像是东边的粮食到了。
果然,车队没有再前行多远,便遇着顺天府封锁道路的仆役。远远的,也恰看得到顺天府府尹的仪仗,一溜儿的对牌、罗伞红绿黄橙,沿着码头的货栈排开着,煞是好看。
巴布苦自恃身份,哪里会绕道。出示了腰牌,便直直的闯进去。顺天府的差事,自有顺天府的人来办,巴布苦也不是贪图热闹的人,卫队,过了街亭,只自顾着往前走。
可他哪里知道,这时候的楣坊,整片地界里,来回奔跑的码头苦力,围在外层拼了命往里拥挤的饥饿游民,大声呼喝的官差,早乱成了一锅粥。
行不到数百步,前后便水泄不通。一群游民,还以为车驾里坐的是朝堂上的大老爷,团团的围过来,口中各式各样的哀嚎诉苦之声,层层叠叠。
那些影卫,出入沙场倒是习惯了,可何时见过这架势,在这般场面里,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只能是痴呆的站在原地,口中连个呼喝的声音也没有。
巴布苦,早就皱上了眉头。可是,作为一个军人,在战阵里杀伐,这样的场面自然是唬不住他,可这是京都,身边的都是自己同胞,是他所要护卫的子民。难不成,还真叫他下令冲出去?因此,也始终没能有什么妥当的命令。
只是,这乱哄哄的局面,越来越如同翻涌的浪潮,推波助澜般,向着这车驾席卷过来。
巴布苦眉头一跳,心下无由来生出一丝惊悸,忙回过身,跳下马,三步并两步走到马车前,一把撩开车帘。里面,空荡荡,何曾,还有那小少爷的身影。
巴布苦,扭头回身,平地里也不曾见他如何用劲,身子早已腾起,单脚立在车厢顶上了。
一双锐眼,扫过面前的人群,只三两个来回,早盯住了那道小小的身影,正挤在人群中,仗着身材的弱小,逆向朝人群外艰难的走去。
巴布苦,看着那努力在人群中,吃力想要往外走的小孩,脸上,莫名的露出一丝笑来。当下,反而不再动作,只是看着十,在人群的浪潮里艰难的推挤。
过去了快盏茶的功夫,十这才终于挤到了人群的外面。弓着身,好不容易一头大汗,喘出口气来。
条件反射的,走出人群的十,扭头朝着车驾的方向望去。
就在十扭头回望的刹那,一道灰色的影子,无声无息,突然挡在了他与巴布苦视线之间的线路上。
那道灰影,背对着十,面朝巴布苦。由此,巴布苦看清了他的样子。在这之前,在十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巴布苦注视着的视线里的时候,巴布苦心中突然一惊。因为,他作为一名顶尖护卫,在注视十的身影的同时,早已将这周遭的一切,印在心间,并一一排查过,正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威胁,才这般戏谑的站在车驾上遥望。
所以,当这道身影出现的时候,别人或许根本察觉不到哪里不对。可是巴布苦却十分的明白,这道身影,之前,完全不在他的视线之内,因此,可以断定,只在那一瞬之间,这道影子竟是从百步以外倏忽而至,并且,恰恰站在了那个位置上。
这一点,巴布苦他自恃做不到,因此,这份实力会有多恐怖。他非常的清楚。只是,也不过突然的惊诧,当巴布苦看清楚那人的时候,反而是,完全的放松下来了。
十,回过头,面前一道灰色的影子,正好挡着他的视线,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车驾周围,那些麻木呆痴的侍卫,而那一道他最想确认的身影,不见影踪。他不敢在继续的找寻下去,挨着人群,沿着墙根,迅速的离开了。
当巴布苦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离开人群以后,他已从车上跳了下来。手上使着巧劲,三步两步,稳稳当当,这许多的人,竟是丝毫没有滞涩他的步伐。走到一旁的一个小小茶棚里来。
他在一张条凳上坐下,他落座的同时,跟着他的动作,那道灰色的影子,也几乎同一时间,落坐在同一张条凳上。前来迎候的茶棚小倌,惊疑的捏着抹布,揉了揉眼睛,那灰影,一张瘦小的面孔,却是和蔼可亲,早把茶钱递过来。
“一壶凉茶。”
小倌上了茶,再拼了一二盘茶点,便应声回去了。
巴布苦冷着脸,牛饮般将那茶倒进肚里,茶碗重重的拍在桌面上。
灰影却毫不在意,早用手捡了两根麻辣豆干丢进嘴里。见着巴布苦的茶碗空了,也极其自然的提过壶来,给他倒满。
“你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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