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王回到寝宫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推开门,房内空无一人,他转身问询女奴,得知翼后在望心亭,于是匆匆赶去。
远远的,他就瞧见翼后穿着一袭月白色薄纱慵懒地斜倚在望心亭的长榻上,仿佛月宫里出尘脱俗的姮娥。
他怕扰了她的清梦,于是悄悄走近,却依然被阖眼假寐的翼后察觉到了动静。
“寒浇走了?”翼后问道。
翼王点点头,进了亭子,坐在翼后身侧的石凳上。他看了看翼后的装束,关切地说:“园子里早晨风凉,你应该多添件衣裳。”
翼后“哼”了一声,撑着身子坐起,不悦道:“我找虫渠,也是为了咱们的公主和翼族的未来。”
翼王没有回应她,只是招手示意远处的女奴上前,接过披风批在翼后的身上。翼后的面色这才好了些。她从榻上撑起来,问:“那寒浇是什么来历?”
“方才我用了天眼,寒浇应该是兽族的后裔。”翼王答道,“我已让三青追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接过。”
“兽族?”翼后诧异道,“兽族常年聚居在西牛贺洲,要想到达东土,咱们北境和南瞻部洲是必经之地。他们是如何隔着万里重洋,谋杀了夏羿,杀害了姒相?”
她忽然联想到虫渠为她占卜的环境中,那些撕扯翼族的凶猛野兽,不禁打了个冷战。
“如果寒国人真是兽族,真与虫渠的占卜不谋而合了。”翼后惊呼起来。
经过与寒浇的一轮交锋,翼王的心里也骤然产生了疑虑。纵然依通之法为修佛者忌讳,但如今看来,虫渠占卜的结果正应了昨夜发生之事。
如果少康的性命关乎翼族的国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孩子的性命换来翼族和平的未来。
“这件事情究竟应该如何处置?”翼后此刻的言辞中绝没有任何阴狠的意味,她的心里只装着后缗和全族的百姓。
翼王闭了闭眼,无奈地叹息着:“让我再想想吧。”
这天夜里,尚付终于回来了。
他在御花园中落地,收了双翼,幻化出双臂。铠甲上的血渍如同他的泪腺,早已干涸。
他神情冷肃,眉心微皱,目光眷眷望着翼王的寝殿,却无颜靠近。
寻找鲛人族的梦想破灭了。
偌大的四方咸海静如死水,只有南海边上漂浮在半空的蓬莱仙境上,还遗留着东王公的一道封印。
那封印是神的结界,他根本无法靠近。
铩羽而归,他在半道上又遇见了寒浇。一番激战后,凭着翅膀飞入虚空才得以逃脱。如今丢失了姐姐,又拯救不料少康,他望月兴叹,心已被现实扎得千疮百孔。
趁着月色,他舞了一套剑法。他以为汗水能挥走心中的不悦,没想到疲惫袭来,心事反而更加沉重。
晚风吹过,寒意侵体。
他颓靡地坐在台阶上,黯然的神色让这位少年将军再没了王族的气势。
一双轻便布靴从远处走来,驻足在尚付身边。
夜色茫茫,凉风习习。尚付歪头靠着台阶边的廊柱,发辫垂散,双目闭合,泪水纵横。
来人见他这副模样,先是一怔,而后眉心紧皱,抬手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他的臂膀,唤出了他的名字。
披风搭在尚付肩头的瞬间,他从恍惚中惊醒。猛然睁眼,才看站在他身边的是他的父王。
翼王凝望着他,目中纵然满是帝王之气,他依然看见了浓郁的疼惜之情。那神情如同春雨轻凉,滴在他心间最柔软的一处。
他眨了眨眼,委屈地叫了一声王。
翼王无心应答,只是用力地扶住他的双臂,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拉起来,拥他入怀,缓缓地向昭雪殿走去。
殿门打开,烛火通明。
这是他的寝殿,他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这个地方。
尚付环视殿内一周,又将目光移到父王身上。翼王从女奴手中接过一杯热茶,亲手递到他的面前,低声道:“路途劳顿,喝口热茶压压惊吧。”
尚付接过茶,无可奈何地说:“我没有找到药引,少康是不是没救了?”
翼王面色平静,淡淡地对他说:“命由天定,但愿少康能化险为夷。”
对尚付说这番话前,他早已知道尚付会铩羽而归。如今虫渠又给了翼族那样凶险的占卜,就算尚付找到药引,他也会疑虑是否给那孩子服下。
事已至此,他的心里也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看了看尚付,似是有话要说,却到底只是凄凉地笑了笑。
“你不去看看少康么?他在你姐姐的寝殿里睡得很香,你母后每夜都守着他。”翼王忽然说出这句话,是心想着也许明日天一亮,尚付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那孩子了。
“天色不早了,明天再去吧。”尚付答道。
翼王默然片刻,缓缓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离开昭雪殿时,翼王又回头望了尚付一眼。他躬背低头整理着床榻,长发垂落在身前,挡住了他的脸。
翼王心里填满忧伤。
尚付还是个孩子,这些天却承受了太多惊险忧劳磨出的坎坷不平。他多希望尚付还是曾经那个天真无邪、诚挚坦率、明净贴心的少年。
灯火俱熄,密云遮月。一个模糊的身影,抱着少康走进了深幽暗黑的神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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