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奴幽幽地转醒,头上的刺疼让她马上意识到──那场血腥不是恶梦。
她猛地坐起,一阵晕眩袭来,又让她摇摇欲坠。她靠在墙上,虚弱地喊:「毋言,毋言啊……」
一旁,怯弱的问话响起。「那个……你还好吗?」
寻奴看向来人,是一个平凡的妇女,坐在榻旁,手里拿着血迹斑斑的湿巾。她摸了摸脸,原来脸上的血斑都擦乾净了。
「谢谢你。」她道了声谢,问:「我,我在哪里?为什麽会在这里?」
「是一个爷把你抱来这儿的。」妇女心有余悸地说:「那爷自己也伤得很重,可有人在追他,他关了门後,我也不敢去看……」
寻奴勉强下榻。
妇人阻止她。「你别逞强啊,要不要去替你报个官府?」
「不,感谢你做的一切。」寻奴说得焦心。「但我得去找他,得去找他……」
她出了妇人的家户,入目的,就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开在地上。她根本不需问人,只要照着那血痕走,就是毋言走的路子了。
「你就把我丢在这儿吗?毋言。」她靠着墙走,对着沿路的血迹说话。「你老犯这个毛病,都不想想自己……」
此时正值黄昏,偏陋窄巷幽幽长长,拐了弯,又是一道寂静的羊肠,没有人烟,没有尽头,只有腥红微黄的夕光兜笼全境,在土砖上筛着过於阴森绝望的阴影。
毋言的血迹,越来越狰狞,她跟着,越来越无力。
她又转了个弯子,一洼丁字口就出现在眼前。
她全身僵硬地看着这一地的狰狞。
她提起摆子,蹒跚地绕过像开在河岸上的芦苇的箭丛,踏上已焦得乾黑的血花,往那瘫在地上的黑影走去。
走得越近,黑影的轮廓越显清晰。是个人形,身上像穿了蓑衣似的,满身刺了箭花。
她屏息,蹲下身,抖着手,要去掀那披头散发下的面目。
她看到那只半阖的、充血的眼肉里,镶着金色的铜瞳。
她呼吸了,越来越急促,终於滚出了啜泣。
「毋言……毋言啊……」她摇着他硬梆的身子,徒劳无功地喊:「我没事了,我来告诉你,我没事了,你……」她哽咽得无法说话,缓了一会儿,又倔强地继续喊:「毋言,你起来啊,我们回去,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了,不会了……」
她甚至傻气地扛起他的臂膀,妄想就这样把他带回寻家去。可她乏力地一个踉跄,又摔回了地上。
她才发现,毋言身首分离。
她又止了呼吸,呆愣地看着那滚了两圈才停下的头颅。
你若快乐……
我,愿意。
不怕。
有我。我,陪你。
没有你,我怎麽办?
我爱你啊──
毋言不会说话,他没有声音,他总是安静地在她的背後守着她。可此刻,那些他曾对她写过、用唇念过的话语,竟然全充斥到了她的耳边。
她想像过毋言的声音,应该是低沉的,喜欢压着声说话,说一说,还会被沙哑给梗成一截一截的……
她如果可以给他一副声音,该有多好。他就能呼救,而不是沉默地挡下一切。
她捡起他的头颅,紧紧地抱在怀里,窝坐在角落。她替他拨净了头发,擦着面上的血迹,忍着不看那空洞无物的右眼窝子,赏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毋言,我现在才能好好看你。我以前,都不敢认真地看你。」
她摸了摸他冰凉的唇,又说:「你总是很热烈地看着我,我就怕,怕我回看了你,会让你以为我在回应你。天晓得……」
她喘了口气,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毋言的颊上。
「我真怕,怕你知道我根本不值得你做这一切……」
她边哭,边笑,边用指端亲昵地描摹着毋言英挺的轮廓。
「你好英俊,毋言……」她低下头,亲密地贴着他冰凉的脸,对他耳语。「你真的值得,值得更好的女人……」
她的唇,轻轻地印上他的。好冰凉,凉得让她心悸。
「对不起,对不起啊,毋言……」她的眼泪更加湍急地流。
待在这里,那票党羽随时会回来,她是让自己暴露在危险中。可到了此刻,抱着毋言的头颅,她忽然什麽都不在乎了……
太多人为她而死,为何自己不死呢?
她早该用死来赔罪。
为了毋言,为了孩子,还有,为了……
肃离。
胸口有一股力量,在施着力,发着热,要攫住她似的,但她累得不想再去理会。
「谢谢你,毋言。」她不再哭了,闭上眼。「这一路,总是陪着我,上上下下……」让自己熟悉死亡前的黑暗与宁静。
毋言冰冷的肤触,似乎也越来越遥远了。
「再麻烦你……」她昏昏涂涂地说:「陪我走完这最後一步吧……」
夕阳灭了,将这一方街角拉入了黑夜中。
凄凄凉凉地,起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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