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空,垂落着云锦之帷,殿两侧又燃烧着九光之灯。
一名四十岁不到、头戴十二旒冕冠,系白玉珠的男子站在最高处,和身旁众人寒暄着。他笑的很温和,没有一点架子,履霜不免在心中猜测起他是哪位王爷。不想身旁窦宪肃了肃容,竟快步走了过去,叫道,“陛下!”又在履霜背后敲了一下,拉着她一同行大礼拜倒。
圣上弯腰扶起他们,和蔼笑道,“老和舅舅见外。”
泌阳长公主从后面走了上来,一边行礼一边淡淡道,“虽为甥舅,也是君臣。”
圣上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凤冠女子道,“你看,阿歆总这么客气。”翟衣广袖的皇后跟着微笑。
两位至尊都容色和蔼,可泌阳长公主始终面无表情,“臣妹带着孩子们先入座了。”
今上温声说好,指了一个离他很近的位置。
泌阳长公主冷淡道,“废后之嗣,不配位列前星。”
皇后忙走下殿嗔她,“哎,这是哪里话?”半强迫地把她按到了那个位置上。
左侧坐着一名服饰品级与比泌阳长公主类似的明丽女子。见状她嗤道,“皇后殿下果然贤德,几日不见,邀买人心的功力又见长了。只是,你也该相看相看人呐。”蔑然望了泌阳长公主一眼。
皇后脸色一白,攥紧了手,只是不敢争辩,勉强笑道,“郦邑长公主讲笑了。”歉疚地看了泌阳长公主一眼,尽量作无事状地回到了今上身边。
“以我的身份,别说是武将了,便是谋个低微职位也艰难。陛下的为人很好,可宗室那些人哪里会有他那样的心胸...”花灯节上,窦宪的话在这一刻涌入了履霜脑中。
两位远离政事的长公主尚且对泌阳长公主如此欺凌,那些阴氏一脉的王侯、朝臣,又会对废后之女有多好的态度呢?
履霜这样想着,伸手拉了拉窦宪的袖子,悄声问,“皇后是不是得罪过郦邑长公主?”
他轻声回答,“那倒没有。只是舅舅的皇后本是阴氏女,可惜在立后的第七年,以巫蛊罪被废。依几位长公主的意思,是送废后的堂妹、也就是她们的另一位表妹入主长秋,没想到舅舅一力要立马氏。”
履霜“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皇后一会儿。
窦宪随口问,“你老盯着她干什么?”
“她好看嘛。”履霜慢慢地把脸贴近窦宪的手臂。
身为外来者的她,到现在也无法同侯府中人真正处到一起去。
成息侯虽疼爱她,但终究是长辈、隔了一层,没法事事说与他听。且他又是个忧郁的性情,便是开怀微笑时眼中也笼罩着雾霭一般的怅然,令履霜无端地不敢去惊动。
泌阳长公主和几位表姐表兄更不必说了。
只有窦宪。
她想起自己初来窦府时,他想也不想便伸来的手。
其实她一直是个孤僻的性子,很抗拒和别人的亲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对着窦宪,那些撒娇和亲近便理所应当。
也许是因为他的真诚吧、他的嬉笑怒骂皆那样随心。也许是他们天然的投缘。或者是窦宪的用心——自她来后,他一直不耐其烦地带她出去玩、逗她说话:家里好像有一只野猫、房间里还想再砌一个壁炉...
如果要说这世上履霜最离不开谁,愿意为了谁付出一切——那一定是窦宪。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诸王和公主们渐渐都来齐了。皇后向下做了个手势,一时箫鼓之声大作,天际也放起烟花来,光芒耀亮了整座庭宇。
见履霜始终抬头贪看着烟火,窦宪取笑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傻样!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西域小宛,那里的人手更巧。他们能在烟花里藏花儿图样呢,一旦在天上燃放,仿佛置身花海。”
履霜听的羡慕,抱着他的胳膊连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窦宪“唔”了声,随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等你长到这么高。”
他比的高度足有八尺,履霜愤愤地放开了他的手,“我若果然长到那么高,不成了妖怪了?你不仅不想带我去,你还哄我!”站起了身。窦宪忙伸手去拉她,“干什么呀,快坐下。”
履霜甩开他的手,“我要去更衣。”
窦宪又去拉她,“水都没见你喝过,更什么衣?听话,快坐下。”
然而履霜又一次甩开了他的手,邻桌的郦邑长公主见了,掩袖笑了一声。
泌阳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淡淡斥起儿子来,“妹妹要更衣,你做什么不让她去?”
窦宪讪讪的,履霜脸上也挂不住,忙道,“孩儿去去就回来。”
窦宪不放心地叮嘱,“别在宫里乱走,马上就回来。”
履霜嫌他烦,一扭身出去了。
第6章除夕夜中
待出了殿,随意地走了一段路,新鲜的气息涌入胸中,履霜顿感浑身舒适。
然而转了个弯,进入大庆门后,变故陡生。前方马蹄雷动,一名鲜衣玉冠的少年坐在马上,手牵缰绳横冲直撞。他身后的长随跟着大声叫好。另一名同样装束的少年被迫避让着,他的长随大约是害怕,远远站着也不管他。骑马少年见了,更起了捉弄之意,几次故意地纵马去围堵。一直在避让的少年终于因慌乱而跌倒在地。
履霜立住脚,脑海中响起窦宪曾说过的话:二皇子恭素得圣上钟爱,御旨恩封其在宫禁直行骑乘,不必下马。如此,那位骑马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另一个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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